那段时日,可能是尹洛最不想回忆的时光了吧,颓废,灰暗,又疯魔。人真是个神奇的物种,追求的永远都是没有的,而一拿到手就觉得它会永远属于自己,根本不去保护和维系,这根本就是在做梦吧,所以现在梦醒了,他的惩罚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个中秋后的十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只知道他成为了大景最好的帝王,在后世的史书上,他一定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他过的日子却是生不如死,当然,他的三宫六院应该也生不如死。他几乎是两副面孔,威严并勤勉的帝王,诡异而冷血的丈夫,说起来,他以前不是这样一个人。
他寻遍天下名士,招魂,引魂,最后找到了片片残魂,又把她禁锢起来,他在骗自己,骗自己她还在,尽管她缺了神识,她就像个傻子一样,但他可以当她还在。尹洛的妃子们都开始害怕自己被选中侍寝,因为这意味着有可能这一天就是她们所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李贵妃,哦,不,现在是皇后,可能是第一个死的很不体面的人了。她被皇上扔进了冬日的湖里,砸开了那层薄薄的冰,让所有的妃子围观,大家都觉得冷的发疼,冷的恐惧。可能从那天起,他的三宫六院们就知道他疯了,从此一入宫门便如入地狱之门。
苏闵月看的清楚,也看的害怕,她自请出宫为太后祈福,尹洛没有为难她,毕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女子,也算是为数不多真正待白素的人了吧。苏闵月觉得自己青灯古佛了此余生,当的上“幸运”二字。因为首先了此残生的前提,是你得有往后余生,宫里的其他人,大概齐连明天都没有。她没有再回来,也不想再回来。她知道自己的结局就好,至于其他人,她可能顾不了。
他最后还是扛不住了,尹洛自杀了。他没有放过自己,但好歹放过了别人。他大约也想放过白素的,可他舍不得,但他最后还是放下了,被迫的而已,毕竟,阴曹地府,怎能由他为所欲为。可他们还是遇到了,白素觉得,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孽缘。
小书生在发呆,小姑娘也在发着呆,但小姑娘更多的是心乱吧,心乱如麻,难过,无奈,释然,愤怒,她分不清哪种情绪多一些,可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她要投胎了。她排在队伍的后面,后面还是跟着小书生,小书生有些紧张,小女孩想笑一笑,可她笑不出来,也就不在那样勉强自己了,索性就没了什么表情。孟婆看到她,还笑着和她打招呼,
“你怎么样了呀?”
女子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但也只是笑,然后摆摆手,她拿着孟婆递给她的汤,突然想说点儿什么,于是她回了头,艰涩地开了口,
“尹洛。”
书生应了一句,然后愣住了,他知道,他记起了,什么都记起来了。白素脸上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只是笑,然后接着说道,
“喝了这碗孟婆汤,度了那湾忘川水,我们下辈子,还是别见了吧。”
白素的眼睛盈着点点泪光,可她没有流下眼泪,她只是眼圈有些红,与全身上下刺目的白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衣上的血迹更是刺得尹洛眼睛生疼。尹洛和那时候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被人突然抽去了声音一样。白素饮了那碗孟婆汤,就和当时饮下那碗毒药一样决绝,然后向前走去,没有回头。白素走的很慢,一步一步,她很累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只是向前走,就像她说的,都是前世的事情啦,尘归尘,土归土,放得下放不下的,想的起想不起的,又能怎么样呢?她只是一个等了那么多年,排了那么久的队,才能去投胎的可怜的自杀了的小姑娘。尹洛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很疼,灵魂的疼痛什么都无法抑制,孟婆看着他,只是摇摇头,
“死前死后,来世今生,记不住的,忘不掉的,一碗汤饮尽,就算是个终了,上路吧。”
尹洛没有去接孟婆的汤,然后看着她,
“我,还是别投胎了吧。”
孟婆有些困惑,她年岁很大,但不懂人之间的情爱,她只是觉得这个男子可笑,
“你在这里,等了得有三年了吧,你可知,你误了多少好时辰?”
“我知道,无所谓的,我不想要这些时辰了。”
然后尹洛走掉了,没有喝那碗孟婆汤,也没有在队伍里面,他坐在那块石头上,他想,这算是赎罪吧,自己也算是罪有应得。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他只是发呆,可能真的是无聊吧,他有点儿理解那个小姑娘的情绪了,无聊,真的太无聊了,旁边还有个无趣的人,但现在应该不会了吧,她投胎了,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她终究是走了。
一样的石头,一样的书生,没有了旁边那个清清雅雅,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尹洛害怕,万一自己真的喝了那碗孟婆汤,和白素一道投了胎,白素又遇上了他,那白素该怎么办,岂不是死了重活一世也不得如意,那自己还是在这里吧,索性这里也很好,孤独又热闹,喧嚣又寂寞。
他数不清自己究竟在这里多少时日了,他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人,一波又一波,一个又一个,他只知道,这次,他大概真的放过自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