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杆,而度假屋的厨房内仍一片清冷半地下室的那间房内灯已熄。看来韩韦隆终于就寝了。郦桀按下咖啡机Espresso的设定。另外两位的房间亦是暗着。大概昨晚喝多了。微波炉先是散发出诱人的肉香,而后“叮”的一声以示烹饪完毕。吃饱喝足的郦桀手握一马克杯的奶茶回到房间,便见投映在墙上的,紫水晶的邀约。有些惊讶地双眸大睁,郦桀抓起平板又匆匆赶下楼。那杯刚泡好的茶兀自于桌上散着热气。
地下室同韩韦隆的房间错落半层,有微环境模拟器。虽然那不过是低端的模拟器。在套上头罩的当儿郦桀还颇有些怀念留在公寓中的,自己的那套行头。
只一刹那,眼前便是另一个世界。孤光残影,阴风阵阵。鸦雀无声,寒蝉冷噤,树木建筑皆是被笼罩在一片青黑之中,窒息得瘆人。郦桀以惯用的华袍重冠的假面君王形象出现,奢极的紫色皮草,粗重的纯金宝石权杖。只是在这种氛围下他更像是深居千年古堡中没能跟上时代的吸血鬼,又或某被斩首于市的倒霉废帝的幽灵。方踏出一步,便闻枝桠于足下断裂,在这森森的空间中格外响亮,让郦桀内心突地发颤。四周彷佛又降了几度,一阵风吹过,扫下一地落叶。雾渐重,倾世暴君眼角瞥见似有人影立于这昏黪之中。这次他心跳直接漏了一拍。
“我真是搞不懂你。明明魔怪区打得如此干练,怎生就这般忌讳恐怖区?“略带嘲讽的口气,沙哑得辨不出性别的声音。身影渐近,方才看到玩家名字,紫水晶是也。她用的是成女,俊挺的五官,高鼻深目。深栗色的大波浪随意束在肩头,身着20世纪初叶男款骑装。手中油灯摇拽,不时发出吱嘎声响。
紫水晶的出现给倾世暴君壮了胆子。退却了惊怕,便现气苦:“你个混帐,我是如此相信你,你却好死不死…”紫水晶适时地打断了那怨妇状的大吐苦水:“得了吧,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别再给自丢脸了。哼,真想让你的粉丝见识下威风八面的倾世暴君在鬼怪面前的表情。”而倾世暴君终于想到捏个光诀让手中的权杖有了照明功能。然而仅仅这点光明,却挥不去四周压抑的黑暗。
两人向着一处行去,一切平安,只时不时一支树枝会钩住衣角,让倾世暴君惊得直抽冷气。权杖及油灯散出的光如冰片般,一缕一缕,终是融于这夜幕之中。好像世界本该如此。太过于习惯了过分逼真的模拟,怕是终有一日何为虚幻也分不清了罢。
“我昨晚同其冉聊了很久。“倾世暴君忽道。古树怪林之中,有些突兀地出现一道残垣。乱世同泥砖散落一地,带着乌黑的被烧灼的痕迹。假面的君王随意跃上墙头,左腿曲起,身体前倾以左腿为支点。阴风再起,带起幽幽呼啸之音,哀怨凄切,让人寒毛竖起。而高帽女绅士如若无事地那么立于残骸之间,朱唇噙笑,油灯晃动。一手却已暗暗伸入外套之襟。只是“嗯”了一下,紫水晶没多作表示。她在等倾世暴君说下去。
二人身后,青黑色的雾霾忽浓忽淡,隐隐可以辨出一座城堡,高塔尖耸,峻峭庄严,却又见那拱顶石墙年久失修的残缺与破落。那并不仅仅是因浓雾而模糊了的精致细节。巍峨却又颓败。
这一片刻的安宁似是给了倾世暴君一颗定心丸。紫水晶莞尔。还是有些太天真了。只闻那假面君王继而道:“看来Arena有集火流放地带的打算了。”
“噢,看来没我什么事了。“倾世暴君只来得及听清这么一句,便觉身后一阵腥臭,子弹自颊边呼啸而过,后脑勺似乎沾上某种粘稠中还带固体的东西。腥气更甚,还混入硫磺硝烟的刺鼻气味。紫水晶一手依旧提着灯,一手却是高高举起,燧发式手枪的枪管处一缕灰烟,袅袅地划过那神情肃穆的五官。再回首,方见一具…姑且称之为僵尸的残躯。辨不出,因为头颅已被爆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余下的躯体、腐烂得发黑的四肢、指甲脱落的手指脚趾,褴褛的衣物下处处可见蠕动的蛆虫以及森森白骨。那应当是曾经属于人类的身体。
恐怖区果然遍地回头杀。倾世暴君以手抚胸,暗泣当年那个明丽浪漫的女孩去了哪里?想当初,童话区的约会,两人沿着排满一座座色彩明艳的小木屋的海岸线。红色、黄色、天蓝色,或隐于葱茏植被,或立于皑皑白雪。时不时小屋间还可见极其简约的抽象木雕。漫步于那砂石海滩,放眼一片碧空清泓。时不时海鸥飞过,鸣啼悠长。
他似乎忽略了,便是当年,紫水晶亦是频繁出入恐怖区。
倾世暴君就地又炸了一个光诀,却在这片混沌之中不过杯水车薪。四周只是微微再亮堂了那么一点点。一身华丽紫色,苍白的左手半探出那似是熊皮料子的滚毛广袖,紧揣金色权杖,青筋隐现。右手,则是隐匿于宽袍垂袖之间。
恰闻草惊风,却又是让紫水晶抢了个先。“那东西身上有窃听程序。”又是一枪擦身而过,衣袂微扬,断去几根粗毛。只是此次击中之物瞬间便幻化为泡影,一阵青烟吹散,竟是不知所踪。说时迟那时快,倾世暴君那一刹那右手一扬,立马又是一火枪,炸得紫水晶身后之物腐肉与浓水横飞,让人只看着便反胃,更呈论看清什么样貌?
又是一片安静。夜风又起,似鬼泣。
一身紫色的那位探入面具之下揉了揉鼻梁,尽管知道这一切不过游戏中的虚拟幻像。只不过嗅了一刹那,他整个喉咙鼻腔便犹如被信号弹划过般灼烧起来。倾世暴君深深感慨,出台气味屏蔽系统的那位乃真·大神。“也太脑残了吧?就这货,怎么看本能反应也是被嘣的东西。”犹是此情此景,帝王仍十分有职业道德地在吐槽。自然同时一跃下墙。此地不益久留。
“安啦,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选在这?”紫水晶手枪绕指抡了一圈,提灯跟上。刻意在现实中碰头这种花时间的事她自是不情愿。
那是些还未上台面的事,但浸淫于深网的紫水晶不可能不曾听闻。“最近已有数十起因自动安全越控系统失效导致的瘫痪及死亡案件。美丽的女士你可还欲置身事外?”紫衣翩飞,帝王一个旋身,如华尔兹舞步般优雅,纵使心中惶恐,却从容得彷佛置身于水晶吊灯如日如炬的璀璨舞厅,而非墓园般寂寥哀戚的浓雾黑林。
“滥用黑市产品,不足以为惜。“雌雄模辩的声音有些冷。倾世暴君自是知道,以文静的性格此言必定不会空穴来风。以对方的能力及资历,自有她自己的渠道。
古堡森严,却不知是为了预防闯入者还是为了关住内里的什么,自当万万不必入室避风。远处堪堪有星星点点红光,成双成对,不似鬼火却更甚鬼火,让倾世暴君想到曾在哪里读到过的食人族传说:它们平日示人形以隐于众,眼眸似猫若蛇。可脱其肉身而行凶,腐尸活人皆食之。暗夜之中只见萤火蝠声若丧钟[i]。
郦桀还正琢磨着要用什么对付这诡谲的场面,女子已经扔给了他一把弹药。“以防万一罢了。”紫水晶利索地一扬手,道:“我这灯内有乾坤,它们应当不敢过来。”她口中的“它们”有何厉害,自是不言而喻。倾世暴君没有去研究女绅士手中的那盏油灯有何文章。反正他以后不打算让自己的类似装备有用武之地。下次打死也不盲目前往紫水晶指定的坐标了。倾世暴君似乎忘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他敬她。只是这次,不论紫水晶的线人是谁,那毕竟不如其冉。“未必。“假面君王心事重重道。Arena毕竟财大气粗,有些事能压下来也不足以为奇。他看了其冉发的照片。奢华的独幢别墅,亦有连空调都未装的蜗居。全是正宗的它们分公司的原产商品。有刚新上市的,也有老款二手的。有几桩案件中的设备连越狱都没有。他还记得当时他盯着图像发呆,象牙白的吧台上浮雕着古色古香的瑞兽祥云。因为其冉刚告诉他,其中有一个beta测评的个案,差一点就没能压下来。
紫水晶对此表示不屑:“哼,Arena会关心区区几条人命?”
二人行往朽迈枯林。于是那方向的赤色光点如预期地又退了三分。两相无言,终是帝王先开了口:“我知道你近期内不打算入伙。但毕竟Arena规模这么摆着,终是莫要断了后路为好。”他也明白Arena组织委员会自然不是为了那些命案。或者说,已发生案件中的受害人于Arena已经是过去式。不容忽视的,不过是对官方的负面影响,还有赝品所冲击的利润,未到手的专利的预估性损失…
到头来还是个利字。
纵使不完全赞同上头的行事方式,郦桀却是可以理解。归根结底,Arena行的是商,不是善。而一旦Arena根基有所动摇,便只余下“乱”。
倾世暴君直觉后劲寒毛耸立,反手头顶便是一枪。他的火枪不同于紫水晶,少去那精美的缕空于嵌金,木制的枪托外裹了层生皮。再钉上两块拓者简约纹路的铜片,很具巴伐利亚风格。枪管呈喇叭状,精准度不比紫水晶那支然却威力十足。
惊雷般的响声震得大片枝叶狂颤。“嗷”地一声惨啸,一只大猩猩大小的生物从天而降。说是生物,也不尽然。因为它一如这里的一切,透着一种腐败悚骇的气息。彩面如川剧中的青红大花脸,青面獠牙中翻出一抹猩红。乌身,粗糙的乌黑皮毛,于面周、肩头呈微白,稀稀疏疏散布着黑中泛青的穿山甲般的鳞,混着看似皮肤病的斑块型光秃,让人看不大确切。四之中有其三肌肉萎缩,甚至几处烂得可见森森白骨。掌处那是实打实的“白骨爪”,远远看去,好似独腿。倾世暴君朝身边人挑了挑眉,似是问她有何妙方?
紫水晶会意,将什么扔在地上,道了声“闭眼”。倾世暴君勉强将面具滤光设定调好并阖上双目,便闻一声枪响。强光透过面具打在眼睑之上,就是这样都激得他泪水直冒。四周即时一片哀号惨叫。
乘此空当紫水晶一把将比她壮实不少的伙伴拖走。
待睁开眼,倾世暴君发现两人已在一处树洞之中。辛而树洞宽敞,不至于有交换呼吸的那种尴尬。想想同他在一起的是谁,倒也可想这必定不是巧合。
一柄猎刀就那么卡在树的躯干所形成的洞壁上。油灯悬挂于刀柄。刀刃在那橘色光线之下却泛着寒。“委员会名单敲定了?”紫水晶如是问道。倾世暴君没有答话。沉默便是默许了。
“你副手?”可是榜上有名?假面帝王明白副手指的便是喋血骑士,遂摇头。对方再问:“校际赛?”两人都清楚紫水晶这是设问。一旦同意加入那什劳子的整合委员会还是什么类似的团队,那是真枪荷弹必须郦桀自己上。纵是他也不得不向时间限制妥协。
权杖上的光黯了几分。倾世暴君无心再捏个光诀。反正油灯够用。
“保重了”不咸不淡的语气。他希望文静不仅能保紫水晶那一队,还有他的队友。文静虽非Arena官方的一员,但判断郦桀的选择却不难。书面上参与委员会是自愿性的。可是荣誉二字以及相关联的、其背后的意义却是个隐形的紧箍咒,绑架着很多人。
而校际赛,无关紧要。
“我会适时再放处消息。”郦桀凭空点开时间框,感叹又浪费了一杯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