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的象牙塔，美得古老而神圣。日光下尽显岁月沉淀的色泽。匆匆一眼，似曾相识，但明明自己的人生中从未驻足过如此历史悠久的地方啊？
面试官的面孔肃穆如同万圣节岛石雕。奇怪，怎么想不起他们刚刚问的是什么问题？这是工作面式吧？怎么有种错觉自己方才明明在毕业课题答辩？
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睁开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心跳仍狂奔不止。幸好只是梦。尉迟海有些疲惫地撑地坐起，揉搡着酸痛的腰背。怎生又在客厅地板上睡着了？哎真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却恰好见到三维投影的环境中，飞船近在咫尺地炸开。“本地时间XX年XX月XX日XX时，即统一时间35年10月30日18:50时，从本市前往猎户卫星的白色星轨公司ZZZZ次航班于大西洋上空发生爆炸。初步推测为飞船隔热层故障。救援队预计无人生还。打捞工作…”天外之音娓娓叙述着。
这一切，于他究竟有何意义？他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画面一转，那是草木葱郁的庭院，墙角一株栀子树开得有些早，芬馥肸蚃。甜香，连舌尖都尝出了花蜜的滋味。“猎户卫星？那个土豪去度假的地方？”尉迟海有些乍舌。
“嗯。”他对面的狄丕扶了扶金丝框眼镜，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丝毫不在意好友的惊讶以及这看似了不得的机会。“得了吧你，我又不是去玩的。都说了那是因为我研究生导师在那里有个项目，而且不介意多几个人去打杂罢了。”嘴上虽这么调侃，可谁都明白，能和人教授熟识得提及这种“打杂”本就不易。莫说还包行包住。
“可还是有机会去月球上的城市玩不是吗？”尉迟海追问着。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比当事人还兴奋。“可能吧？不过不确定是否值得再飞去月球。毕竟月球多是军工城，并没有太多玩乐设施。倒不若在猎户卫星上多逛逛，怕是时间上也被占满了。”狄丕表示有些两难。但终究还是期待着这一次的出行，作着相应的计划。
尉迟海闭眼暗搓搓地翻了个白眼：“多难得呢，可以实体出远门。都到那了，就算看风景也是别具一格啊。记得给小的带点纪念品哈。”
他们市到卫星的航次本来就不频繁。他记得狄丕就是上的ZZZZ次。
突然间就闻不到了那栀子花香。
梦又再一次毫无预兆地终止。甦醒才觉已是泪沾鬓发。是啊，狄丕出发时他还差点去送行来着。然后那家伙一脸红晕地表示“黎茜要来”…
他去了狄丕的追悼会啊。记忆太明晰，尉迟海清醒得有些残酷。死党的离去已是铁打的事实。那种爆炸，能找到碎骨发丝那已算是幸运好歹还有遗物作凭吊。尉迟海该死地清楚地明白。说好的葬礼总被绵绵阴雨所衬托。可那日的天空却像是在嘲讽诸人不配狄丕般，朗朗乾坤、晴空万里。
伯母短短的几消失内晕倒了数次，却仍坚持陪儿子走完那最后短短，却又无比漫长的一程。伯父彷佛一夜间霜雪满头，佝偻的身形颤颤巍巍。周围亲友，也是不胜唏嘘。而他，则是不知该如何反应。伤心，却又不及为人父母。诧异，却又不认为适合展现。思念，却总觉得似乎不应当是他所表现的。平静，似乎依然不太适合。他还未作好准备，死神便已不请自来。
黎茜没有现身，尉迟海也无从探究。他不怨她。他想他此生应是无缘见识兄弟心上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墓碑是黑色的。似乎很沉重的材料。不过人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消弭于空中。这碑放置在庞大的缅亡楼中，又能被世人记得多久？
尉迟海挣扎着坐起身，头有些晕，以掌覆眼，总有种错觉下一秒会有人闯入这个空间，冲他喊一声“死宅”。指缝间，他看见投影中有蓝光闪得焦急。已经几天没上线了？
他知道，地球还在转，生活还得继续。就连狄丕的至亲都不得不往前迈步，更何况是家人健全的他？可他只觉得能量耗尽而寻不到该如何补给。又大脑空白地枯等了许久。大概有几个小时，也许长达几天，手伸了又缩、伸了又缩，尉迟海终于按下那闪着蓝光的键，将连网系统自沉睡中唤醒。
迎面而来的大量信息让御临霖措不及防，本能地想掐了电源再次休眠。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忍下了那股冲动，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冰镇汽水。笨重的马克杯看上去坚实耐用却一点也说不上优雅。尉迟海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这才缓了些焦躁的情绪，静下心来正视这些囤积的信息。才发现十有八九是W发的。随机点开几封，发现无非就是“在线急等”一类的意思，还有几个不同的座标。御临霖也没那精力去一条一条地翻看，索性直接给W打了一句“催个毛线，催生哪。”
W看来是在线上，几乎是秒回。只有一串数字。又是一个座标。
魔怪区。已经太久没来了，彷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是一个感受不到时光流逝的世界。霞光燃烧着昏黄的天空，如血染的红土将稀疏的绿色植被衬得突兀。他一身黑甲立于其中，如剪影如孤魂，任那狂风飞沙猖獗而狠戾。回忆若潮水般袭来，撞得他一个趔趄。彷佛他仍是那天那个暗夜骑士。彷佛下一秒巨龙将会从天而降，将再次与他组成最佳拍档。
也真有人缓缓走近。御临霖只见一双好似狮子的前脚爪。
结束了。当初的矢志丹心，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已经属于过去式。御临霖不用抬头也知道来者何人。只闻W道：“想你最近大概有什么不顺。熟悉的环境或许会好些。”听在御临霖耳中却怎么也组不完整。百感交集，有道是缅怀好友却又不尽然。半响，终是艰难地挤出：“暂时别用魔怪区。拜托了。”W没有多问，只是“嗯”了一声。御临霖感到有人牵起了他的手，紧接着是一片熟悉的灰色，愈来愈暗，愈来愈黑。
直到双脚稳稳地踏上实地，眼前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灰黑。W依然拉着他的手。只是两人却戴着手套，触觉能予以的信息少得可怜。
眼前一刹白光，烟花般绚丽。W又是一张铁面，半明半暗，明明是巴洛克风格却显得那么狰狞。御临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单膝跪倒在地。一句“不好意思”承载了太多的情绪。W只是顾自淡淡道：“恐怖区。”御临霖无声地点了点头，也不管W看不看得见。他不曾探索过恐怖区。但恐怖区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耳边呜咽风声夹带着尖锐哭喊，倒只是觉得无比凄凉。他调出主控板。微弱的光晕，W的安静，让人有种回到原始空间的平静与释然。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地面一阵地震般的晃动，打破了那还未萌芽的假象。W却好似没有感受到，又或者是早已习惯了那种异样，依旧不为所动，状似不经心地说着貌似无厘头的话：“ZZZZ次？”
御临霖终是调好了人物，站直了身子。风微起，是一种带着瘴气的阴寒湿毒，直透骨髓。变音软件抽离了情绪，却隐匿不去那言辞间的空洞：“对。地皮…大少同我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我不是不明白，生活还是要继续…”
“节哀。”御临霖未来得及说完，便被W打断。简洁的两个字，也算是很有W特色的安慰。一阵劲风自头顶掠过，彷佛有什么巨禽让他们堪堪避过。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W，也只是循寻着声音，模糊地辨认出一个轮廓。只闻W又道：“不论如何还是要同你说。区区有消息，烛九阴是Arena官方的人。”御临霖向着那大概方位翻了个十分夸张的白眼。莫说系统能否捕捉到，就算有，这黑灯瞎火的量W也看不到。他此刻真怀疑W说的那些“现实中的朋友”是不是诓他用的。看不出他现在真没功夫管那什劳子的烛九阴。
无语了半响，御临霖只干巴巴回：“紧急事件解决了？有空继续跟踪你偶像了？”
W却又开启了新的话题：“注意到了吗？半天黑消失了。”御临霖皱起了眉头。他还真注意到了，但又没有太在意。
有一道微弱光晕于W位置闪过。须臾，御临霖的终端显示收到一条新信息。是一段录像。白得刺眼的房间，让他的双眸染上了不适的泪花。御临霖一如画中床上的病人，一动不动地目睹着那心电图渐渐平坦。终是呼出一口凉气。录像也由此结束。“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若相信，区区只能说是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区区的上线又正巧接了这活。”
御临霖是想不到W有这种背景，更没在追踪半天黑的去向。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喃喃道：“收买了内部人员？”
御临霖明显感到有什么靠近了他。失去灵敏度的感官让他后颈寒毛直竖。不过这样，W的轮廓又更清楚了些。御临霖看出那是双剑出鞘的备战姿态，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W却像是没什么事似地继续聊着天：“说实在，不知道。毕竟区区也只是参与了其中很小的一块罢了。”
御临霖突然有些感慨。几经何时，他本以为与现实世界剥离的游戏人生，已经成为变相的游戏人生？W所作，半天黑所作，他自己所作，又有多少是真正仅属于这游戏中的世界，又有多少…
来不及太多有感而发，W一个闪身，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地面。“喂，叫你来不是来谈心的。Arena新Beta的大怪。得用上你的磁场。开了完事。”W那厢越说越起劲，多半是砍高了。反观原地汗颜加抓狂的某人内心OS：“磁场个毛线啊解释清楚啊为什么我从来包括现在都不知道恐怖区有这一枚元素？！！“却只来得及脱口而出：“我没有？！”
“呐，看来是我搞错人了。”于是乎在W如此随意的语调中，御临霖卒。
在不知道是哪里的某处复活的某人实在没那心力去追究或者在乎。管他是原地复活还是退回最初。反正这恐怖区哪里都是乌漆抹黑的瘫哪里不一样？先喘口气再说。可是御临霖似乎忽略了，他愿意，并不代表W就同意他这么干。于是乎当鬼魅般的黑影自身后浮现，御临霖惊得虎躯一震，差一点如恐怖片中的花瓶一样尖叫，却被一岔气憋在喉间，终化为一声分外可怜的呜咽。
W咯咯地笑出了声。竟也有几分阴森。
御临霖回以一个大白眼，顺带内心吐槽方才心脏吓得都快跳出胸腔了怎生系统没发出警报？
他这次也是长了教训，先开了红外雷达扫描了一圈，这才敢继续方才的话题：“半天黑，也是条油条了。这样真是让人意外。W你呢？不担心自己？”透过红外线，御临霖可以看到W作扶额状：“怎么？胆肥了，敢诅咒区区了？”语气中或不经意地带了一些警惕。御临霖猛地摆手并期冀着W开了挂件看得见他这一行为。“我不是那个意思。可山多终遇虎也是事实。你就算能幸运地摆脱追查，也免不了得换个身份吧？届时，我…”
“再找呗。还能怎么办？”踌躇中的御临霖就这么粗暴地被打断了。“还要玩一局吗？”
御临霖回绝了W的邀请。两人稍聊了一些便散了。不过W临别时的一句话，却可以说点醒了他。“别把你的感情包袱扔给区区。不接。”也是。就算是最亲近的人，感情包袱这件事上，都得讲一个“度”。而他和W说到底，不过是谁也不认识彼此的点头之交。
而他依然无从查证有关半天黑那段录像的真实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