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黑暗更加黑暗的是人心,人心的黑暗,永无止境。
老者抬起头,黑色的眼睛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年木杨。就是他了吧?
年木杨似有所感,动了动脑袋,盯着老者。夜子在拉肚子,所以得自己问了。
年木杨开口问道:“你……”
老者开口道:“你……”
瞬间,互相又沉默下来,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半响,老者开口道:“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年木杨笑了笑道:“我长得很漂亮吗?”
老者仔细的看着年木杨的脸,又摇了摇头。
年木杨道:“你不是贪图我的美色吗?”
老者眼神恍惚了一下,连许久不用的大脑都转动了起来,说道:“我家主人要请你去做客。”
年木杨说道:“你家主人贪图我的美色?”
“不。”老者摇了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略显悲苦,“他说请你去,要给你看这个。”老者拿出个吊坠,白玉的吊坠,金色的光芒,驱散了老者身上的阴冷气息。
年木杨点了点头,从老者手上拿下吊坠,仔细的打量。是他的气息,师父的气息,他要有搞什么幺蛾子?多年的相处让年木杨明白了自己那个倒霉师父没事就会找事的恶习,也能猜到他又要搞事情了。
年木杨摇头说道:“不去。”自己没有理由去,闲着挺好的,每天吃吃喝喝,调戏一下夜子和路堑不是很开心的吗?自己干嘛要离开舒适的生活?
老者说道:“主人说,有你需要的东西。”
年木杨饶有兴趣的把玩着手中的吊坠。
老者又说道:“松烟。”
年木杨点头了,他同意了。确实,自己需要松烟。
老者此时放下弯下腰,放下背后的青铜棺材,打开了它,里面不知是什么东西,黑色的粘稠物,让人恶心,老者对年木杨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年木杨出了柜台,进入其中,棺材不大,但能装下一个人,虽然很拥挤。
年木杨说道:“路堑,跟叶子说一下我要出远门,他知道怎么做。”说完,闭上了眼睛。
老者关上了棺材,重新背上,艰难的走出了店铺。他走的很慢,也很艰难,但他依然在走,他不能停,只要一开始走,就不能停。路堑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把剑,那把白玉般的剑,但他的耳朵聋,他听得见。
夜子捂着肚子从二楼下来,他拉肚子了,也许是吃坏了东西,也许是晚上着凉了。只要是个凡人,总会生病,身体的病,心里的病。夜子的看向了柜台,看向了年木杨原先趴着的位子,他是不会离开的店铺的,他也不在二楼,那他去了哪里?
路堑道:“老板说他要出一趟远门,叫你自己看着办。”他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剑,但他知道夜子出来了,那个奇怪的坐便器冲水声,那个虚弱的脚步声,都能判断的出来。
夜子笑了,很高兴的笑了。老板不在,自己就是老大了,也许可以试着偷一下懒,试着让一把剑学会扫地,学会买早餐。想到这里,夜子的肚子好像都舒服了些。
年木杨躺在棺材里,棺材躺着的人是什么人?死人。只有死人才会躺在棺材里,所以年木杨是个死人,至少现在是。老者的脚步声,呼吸声,风声,树叶吹动的声音,虫鸣声。唯独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其他人呢?都走了吧。
老者走的又是哪条路呢?脚步踩着杂草,没有人会经过这样的地方。人都只会走别人走过的路,因为容易,开路的人只是少数,因为艰难。老者避开了人群,所以他是少数人。忽然,虫鸣声听了,琴声却传到了年木杨的耳中。
琴声幽怨,凄凉,这是年木杨听过最动听的琴声,也是他听过最伤心的琴声。他的心有点痛,只是一点。但他已经不是人了,心为什么会痛?琴声有问题,他也有疑问,所以他睁开了眼,说道:“老头,停一下。”
棺材放在了地上,老者打开了棺材,枯瘦的手,是年木杨在黑暗中看见的唯一东西。棺材开了,他看见了老者,老者也看见了他。老者似乎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叫自己停下,尿急了吗?
年木杨问道:“他是谁?”
老者眼中疑惑更甚,他是谁?他知道吗?老者说道:“不知道。”
年木杨走出了棺材,死人动了,那还叫死人吗?那是鬼怪,所以年木杨此时是个鬼怪。年木杨问道:“琴声的主人。”
老者恍然道:“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每次自己路过都有琴声,但他从不好奇,也不会去在意,好奇心是需要用命来填补的,他只有一条命,所以他从不好奇,只做自己该做的事,主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所以他活到了现在,比任何人都要活得久。
年木杨看了看四周,杂草很深,月光昏暗,树木也很多,挡住了他的实现,但他能看到,能看到远处凉亭中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普通的男人,普通的长袍,像个书生,他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琴声就是从琴弦上传出来的,悲切,凄凉是从男人心里传出来的。
他是个有趣的人,年木杨起了兴趣。一个男人,却弹奏的出如此幽怨的琴声,莫非他其实是她?
年木杨感兴趣,所以他走了过去,老者要等年木杨,所以他关上青铜棺材,背在背上,也跟了过去。年木杨站在凉亭旁,却没有走上去,只是站在原地,闭上眼睛聆听,凉亭中的男人没有察觉,似乎不愿察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用在琴上,此时的他,不会在意任何人,任何事。一个在听,一个在弹,谁也没有打破这个平静。
男人弹了很久,老者走的很慢,慢到男人将曲子弹完,他也才走到年木杨的身边。
男人此时才注意到,凉亭旁有两个人,两个他不认识的人,不过没关系,相逢就是缘分,现在认识也不迟。
男人问道:“两位来这有何贵干?”
年木杨睁开了眼睛,恐怖的眼睛,让男人害怕的眼睛,看上去普普通通,却像是能够看透他的一切。他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个疑惑又浮现在男人的心头。他害怕了,对未知恐惧的害怕让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了解。只有了解了恐惧本身,才能克服恐惧。但他没有说话,他在等,等年木杨回答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手在颤抖,焦急的心却在等待。
年木杨看到了他的颤抖的手,笑道:“你在怕我?”
男子点了点头道:“是个鬼见到你都怕。”
年木杨问道:“怕什么?”
男子道:“怕被你吃掉。”
年木杨大笑道:“哈哈哈,我不吃鬼。”
男子道:“但你也不是人。”
年木杨道:“不是人就必须是鬼吗?”
男子道:“不是人就是鬼,不是鬼就是妖,不是妖就是魔,他们都吃鬼。”说到这里,男子又像是想起了点什么,补充道,“有时候人也吃鬼。”
年木杨的笑容没有了,身上的气息似乎也变了些,变得有些冷,他淡淡说道:“那你还不逃?”
男子道:“我知道自己逃不掉,至少看见了你,我就知道我逃不掉。”
年木杨道:“如果我不吃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