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一点点淡下去，靳羽也都还没回来，很快就到了玲儿承诺的晚饭时间了，柳寻凝就催玲儿快些回去，莫让家里人担忧，可玲儿又耍起了赖，怎么也不肯离去，说非得要见到羽哥哥才能走，柳寻凝拿她没办法，便悄悄使了人去柳府，很快张夫人就赶来了，要把玲儿拖也似得带走，嘴上还不停地数落着玲儿，“你这个破落户儿，你知道祖母找了你多久吗？嬷嬷喝盏茶的功夫，你也能溜走，还到了萧府打扰你姑姑，看老身回去怎么罚你！”
张夫人说完玲儿也不忘拿出长辈的身份说教几句柳寻凝，“凝儿，你也是。知道你这侄女是偷跑出来的，竟拖到这时才来告知老身。”张夫人的戏真真是做足了的，任谁也挑不出刺来，也不会怀疑玲儿就是她放出来的。
柳寻凝也不想和张夫人起什么争执，何况她确实是长辈，传出去总归难听，就顺从地敷衍了几句，“母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错了。”
玲儿见祖母都来了，还这般生气，甚至还把姑姑一起责骂了，她生怕柳寻凝也会生她的气，就不让她来府上见羽哥哥，倒是连忙替柳寻凝辩解了一番，“祖母，是玲儿不让姑姑告诉您的，和姑姑无关的，玲儿想在姑姑这儿住着……”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小心，她是在试探祖母会不会同意。
“你也知道是你连累你姑姑啊？今日是不会让你在这儿住的，你祖父正生你的气呢？你要想来和祖母说，日后常来便是，何苦偷跑出来？”
未等玲儿反驳前些日子张夫人压根不许她来姑姑这儿，张夫人就带着她出来门，回了柳府。玲儿一路上还在担惊受怕着待会见到祖父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还向张夫人求了情望她多替自己向祖父求求情，日后是再也不敢这般的，玲儿再撒泼骄纵，也不敢惹柳毅生气，现下是害怕极了的，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柳毅非但没有责怪她，还问起了姑姑府中可好玩，玲儿见柳毅这般，便把今日见到了叶清楠的事都说了出来，最后还小心翼翼地问柳毅日后可以常去萧府吗？她怎么也没想到柳毅会说，都是自家人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想着以后能常常见到羽哥哥和叶姐姐，愣是高兴地她一夜没睡着。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四皇子一案还是没有半点进展，四皇子也仍是昏昏沉沉，一日里没多少清醒的时间，靳羽说他还有些日子要养呢，萧豫也是在府中忙着公务，柳寻凝也同往常一般在边上伺候着陪着，只是玲儿和沐儿常来府里找靳羽和叶清楠，靳羽常忙着去宫里，玲儿倒很快就和叶清楠打成了一片，还让叶清楠教她些功夫，虽说这些日子也都没什么事值得高兴，可终究也没什么烦心事找上门。
很快便到了初一，到了王演夫人冯可可的生辰了。说起那冯可可也是可怜的，也才三十岁，便跟了已经五十多岁的王演，还是个挨过一刀的，可王演怎么说也曾救她于水火之中，她对王演到也算得上是死心塌地，那年她才十八，正是许配人家的年纪，冯可可长得又也是倾国倾城，听说冯家有意给她说婚事了，京城里的世家公子是把那冯府的门槛都踏烂了，可冯可可愣是没看上一人，可后来未等她找到良婿，便家道中落，父亲贪污挪用公款之事败露，株连九族，先前那些个世家公子此时早已了没有踪迹，说起冯可可还各个当作不认识，这时王演找上门，说是有办法能救他们一家，只要能把冯可可许给他，冯可可的父亲哪还管得了这么多，能保住性命才是正事，应下了王演，冯家后才被改为流放。
冯可可跟着王演也已十年有余了，如今也已是徐娘半老了，所幸这些年王演对她也还算得上好，才让她的心里没那么难过，可前前后后落差这么大，她也还是终日里唉声叹气。
初一这日，柳寻凝早早得起床洗漱完，又让小薇对了一边礼单，省的落人话柄，小蛮是个莽撞的，此番去便没有带她，随后又去和萧豫请了安，萧豫嘱咐了她几句，无非就是小心一些，莫管别人说些什么，虽说没人敢对萧豫的夫人做什么，可柳寻凝毕竟是个瞎女又嫁给了萧豫这个太监，不管男女多是会瞧不起她的，怕都会笑话她，若萧豫在她身边，谅旁人是万万不敢的，可如今萧豫出不了门，这些便只能让柳寻凝独自承担，萧豫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萧豫又嘱咐了小薇好生照顾柳寻凝，切不可离开半步，又让同去的靳羽也多多照顾好柳寻凝，有靳羽在倒是让萧豫放心不少。
原是定了柳寻凝和小薇坐一辆马车，靳羽在前面骑马，刚出府时靳羽还乖乖骑着马，可走了不到一里路，靳羽就从马上下来了，非要一起坐马车，还把小薇赶下来车，小薇自是不肯的，她知道靳羽也是不敢把柳寻凝怎么样的，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可毕竟若她下了车，就是柳寻凝和靳羽独乘一辆车，让萧豫知道了，让旁人知道了，那都是不好的。可靳羽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若不下去，我等会就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柳夫人是装瞎的。”
听到这话，小薇就呆住了，连话也不会说了，动也不敢动，就直直地盯着靳羽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满是威胁，她觉得眼前的靳羽公子与往日里判若两人，她不知道靳羽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可她知道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靳羽也直直地盯着她，见她仍无反应，就使了一个眼神，小薇和柳寻凝说了一下就下去了。下了车的小薇心里很复杂，她想回萧府去报信，可又不敢动，她害怕她一有动作，靳羽真会把夫人装瞎的事传扬出去。
柳寻凝不知道靳羽对小薇说了什么，可她分明看到了小薇眼里的惊讶与害怕，可她不能说，她只有些生气道，“羽公子怎么能坐进车来，还把小薇赶了下去，让别人看到我们孤男寡女坐在马车里，怕是不好，还请羽公子出去。”
靳羽并不理会她说了什么，兀自说道，“夫人不必再装了，你骗不过我的。”
柳寻凝心头一怔，萧豫对她还试探过，可靳羽分明没有，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是萧豫告诉他的，“是大人告诉羽公子的吧？既然大人都说了，那小女子也不必再靳羽公子面前装了。”
“不是！你太高看我和萧豫的关系了，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准确来说是他利用我。他是不会把这种事都和我说的。”靳羽顿了顿，看着眼前的柳寻凝，有些心生不忍可还是说道，“你也一样，他是在利用你，我猜是他让你装瞎的吧。”
“我知道……”柳寻凝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拿那份卷宗给她看，不会要求她继续装瞎，可这些日子萧豫对她也是真的好，她现在分不清萧豫是为了利用她才对她好还是真的对她也有了真心，她一直是对自己说萧豫是真心对她的，可“利用”一词一直压在她心头，她尽力不去想这事，可现在被靳羽挑明了，就好像脱光了衣服任人观看一般，自以为藏得很深的东西却发现被别人一览无余时的那种难堪难以描述，懂得人自然懂。
“你为什么要说穿这事？让我恨他吗？你想干嘛？”柳寻凝这般就像做了一个美梦被人叫醒，她不去怪给她制造美梦骗她的人，却要去怪那个给她揭露事实的人，确实也是如此，谁都愿意活着美梦中不愿醒来，有一天有人告诉你这只是梦啊，你醒醒吧，你却会恼怒说实话的人多管闲事。
靳羽见她这般模样，心里更是怜惜她，可又想到萧豫分明就把她当棋子，他是最看不惯利用女人的人，“我不忍，”靳羽本想了很多，要把萧豫那日拿她威胁他的事一并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却不忍说，“我只是不忍看你被人利用。”
柳寻凝听了这话泪水再也止不住了，一个人委屈到极点了，是最听不得别人的关心的，那种背负了很多以为自己是孤独前行了很久却又发现有人理解你时的那种心情很复杂，心里的委屈一下就爆发了，泪水一下就决堤了。
豆大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洒落，她分明哭得很伤心，可她不敢哭出声，只是用手捻着帕子，靳羽见她这般一时间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可心里某个地方好像也跟着一起痛了起来，心里对柳寻凝的怜爱之情让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抱住了柳寻凝，柳寻凝也没有反抗，只是在他怀里哭着，靳羽也没有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甚至有些后悔把这些话说出来了，就让柳寻凝做着梦也不错啊。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像过了一整年一般，柳寻凝终于把心中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她感觉自己好像轻松了不少，这些日子在萧豫面前自己总还是唯唯诺诺，生怕行差踏错就会失去萧豫对她的好，她小心翼翼地承接着萧豫的温柔再加倍地换回去，她之前压抑习惯了，在萧府的日子她一度都以为自己终于活回了自己，可今天在靳羽怀里大哭一场她才发现自己还是活得那么克制，那么谨慎。
柳寻凝慢慢地平复自己的心情，拭干了泪水，推开了靳羽，“小女子失礼了，羽公子莫怪。”
这句话好生疏远啊，对靳羽来说像有一把剑刺在心头一把，“柳姑娘不必这般，我靳羽不在乎这些规矩，我浪荡惯的，最是讨厌这些规矩。”他好像不愿再称柳寻凝为柳夫人了，今日这一抱和那日也不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知道自己的心情好像会随着柳寻凝的喜怒哀乐变化，看见她看着萧豫笑，为了萧豫哭，为萧豫担心，自己都很难受。
两两相看，再无多言。许久，靳羽才又开口说，“为什么要装瞎？”
柳寻凝沉默了一会，这个问题的答案连她自己都快要忘了，好像还没有人关心过她为什么要装瞎，“三岁那年看见了大嫂嫂在后门给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银子，大嫂嫂给完他银子转身就看到我，她吓了一跳，当时就想掐死我，幸好从小照顾我的嬷嬷看见了，阻止了她，嬷嬷猜到定是我撞破了什么，便说我是个瞎子，没过几天嬷嬷就过身了，为什么你也能猜到吧，大嫂嫂大概是觉得我又是瞎子那年才三岁，怎么说也是柳府的小姐，就没再对我做什么。不过这么多年，我在柳府真是看到了不少腌臜事呢？”
“对不起啊，我不该问这个的。”靳羽越发地心疼他眼前的这个女子，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柳寻凝却觉得一身轻松，这个秘密藏在心里这么多年了，她本以为会藏一辈子的，可却没想到会对靳羽就这般说了出来。
两人不在说什么，靳羽见柳寻凝的情绪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也快到王府了，总不能让他人看见自己和柳寻凝同坐了一辆车，他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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