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地星,盘古纪元3888000年。
天空像掺了墨汁的水,烟燎燎的黑。
四荒八野烟雾腾腾,空气中不间断的散发着焦烤腐物的味道。
在高空看,让人不禁误以为这是一幅写意水墨画!
之所以有这样的错觉,是因为眼下这反常的景象不可思议的发生了。
风!为何狂乱没有章法和方向?雪!为什么夹杂着灰色?!雨!怎么就像发射的箭弩,冰刺得分外入骨!
一种黑色火苗竟在风雪中即将星火燎原!天地万物随即死寂。
……
“反动!扭转颠倒梦想,妙趣无穷啊。”
话语之外,脚步嚓嚓嚓拖沓着走近,似乎并不稳当。
“遇苦代受一切苦,遇乐回向诸善根。”
“去你的末劫火!恁黑的末世飞雪!来吧,趁早搞定我!……”
这是谁的声音?
难道还有人活着?
……
“我是我,也从来不是我……”
这个问题,即使当下搞清楚,也没什么意义,也改变不了末劫火要吞噬和寂灭一切的决定!
一个寂寞消瘦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这昏聩老天创作的写意水墨画面里,搭配着周围的萧瑟苍凉,又令画面显得是那么的写实。
“我的香格里拉、普罗旺斯,大明山,老友面,柠檬鸭,我的真爱……”
景云拖着残躯嘴里仍在叨叨,列举着生平所喜爱的美食美景,至于真爱是谁,且看他待会会不会叨叨出个名字来。
画面出现了一些变化,景云似乎并不孤独,他正与那惊魂未定寥寥无几的残存者,在风刀、雨箭、冰刃、劫火苗飞舞的入夜,带着余悸接着走在那漫无边际、血浆泥泞的修罗场。
兴许有人还侥幸以为这只是一场巨大火山喷发地震,叠加着千百年一遇的冰风雪天灾,尽管地质灾害和异常气候恶劣得几乎毁灭了所有的人文和生命,但只需幸存者相互鼓励着、扶持着坚强的挺过去,就会在不久迎来重建家园的希望。
若真的如期所愿就好了。
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尽管踩在这样的“地面”,血浆泥泞会透过脚缝挤出“吧唧吧唧”的声音,令寂静旷野难得有了短暂清亮的回响,但没有任何生机的伴奏都是令人心酸和沮丧的。
与其说穿着衣服,不如说是挂着烂泥条,根本算不上可以遮体,栗色的肌腱就像改了花刀的烤肉,若仔细看,似乎还冒着烟,仔细听,定能听到油脂燃烧的“嗞嗞嗞”声。
“烧鸡翼,我最中意吃……”举起手臂,恨恨地大“咬”一口,“咀嚼”得甚是有味儿:“呵呵,味道不错!要是再来一罐王老吉更完美了。”都这时候了,还自得其乐?境界够高。
景云无暇处理那凌乱的头发和脸上张裂了仍在渗血的伤口,在他心里,还有比自己更在乎的人,四下张望着道:
“景仁!景冗!景天!你们在哪儿?快回答我!”
每喊一个字,伤口都在撕扯着仅存的那点点生机,仿佛魔灵饶有兴致地从夹缝窥探这世界的颓废,持续着贪婪又狠厉地扩张这本来韧实但已千疮百孔的皮囊。
若是一般人,哪怕是遭到景云身上伤口的十分之一,恐怕早就被自己低能的承受力紧张得死上百把次了。
虽然也感受到极致的痛,却也比不上获得兄弟的回应来得要紧。
景云极力的竖起耳朵,在这渺茫的希望中期待奇迹的回应。
然而,除了那几个陆续在远处倒下的残存者倒下时产生的沉闷破碎声,一切皆归于寂静。
若不是有绝高的修为,景云与刚才那些倒下的无极法脉斌士和流浪修行者,根本不可能在万物灭绝的末日残存到当下。
因此,他仍对其它兄弟是否活着还抱着一丝希望,不祈求完好无缺,只求给予一丁点生机,好让他们有机会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的看着彼此死去…….
现在,似乎只剩下孤独的自己,唯一的生命相伴只剩自己微弱的脉搏和心跳……
实际上,这世界上的魔灵已经实现了她的伟大欲望,亲眼见证了末劫的黑暗辉煌!
末劫的灭世之火还未完全烧旺,它的热能却已发挥了驱动盘古地星急速运转的能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在盘古地星加速运转中,大地像未完成运转的搅拌机,虽还没有将一切完全搅碎成糨糊,但万物已经无有完形。
空中的温度也在急速提升,很快接近了燃点。
这是末劫火灭烬一切的节奏。
突然,有一个蓝黑色的微弱亮点,从微微的闪耀到熄灭前的亮度回收,完成了他在盘古地星的生命中对兄弟召唤的最后一次回应…….
这里原是极北世界的尽头捷里别尔卡,而今万年冰雪已然成红海。
这片红海随着世界温度的上升,冒着绯色泡泡的水面,慢慢沸腾蒸发着带血腥的水汽,
景仁也不能幸免与景云一样的境遇,甚至更糟。
气息极弱,污物附着肌肤却难掩俊秀的脸庞,透着令人疼惜的坚毅。他强忍着因吸入脓腥刺鼻的空气而呛到呕吐抽筋的疼痛,在旋坠的身体着地前,拼尽最后一口气从意识中挤出了一丝念头:
“抱歉,景云……”
一双干枯烂材得犹如腐木的手欲起还落,怕是再也不会有什么动静了。
景仁正在告别这一世的人间经历,神识渐渐深入离世前幻境出现的濒死体验。
“行有愛,慈心生。喜如鏡,無有私。無染心,若夜月。穿碧空,無有痕……”
如烟淼淼的歌声来自东方虚空,不成曲调却也是歌啊。
随着歌声眼前短暂浮现出杪春绚烂的景致,那是赤县神州美丽南方的大明山杜鹃花海、九龙飞瀑……
记忆之轮突然变得飞速旋转,搜索过往种种。闭眼,回忆,往事如烟;定格、播放、回放、慢进、快进,像胡乱粗糙删剪的影片一帧帧铺展开来。
景仁的嘴角保持着上扬,准备迎接这浪漫凄美的临终体验。
一张自一肘处渐渐触到景仁鼻尖的脸又移回一肘外,脸的主人切咧(古越族口语,指臭美、显摆、作秀)地用食指撩起景仁下巴,:“靓仔,跟我走吧,万万别辜负了一身的好修为,环宇绵渺无垠,恁黑(古越族口语,指无知者、土鳖、废材)多如恒河沙,正等着咱打识(古越族口语,打赏、布施)呢。”
这张朦胧中似乎展着熟悉的邪魅但却小可亲的笑脸,眼神清澈窎远。
“景云,是你吗?……”怀着满满的爱意,顺着幻境牵引缓缓站起,变得轻盈而透明的身体青烟般袅袅升至空中,景仁不禁回头,看着稀有的一片岛礁托着逝去的身体渐渐没入红海,直至无影无踪。景仁轻轻作了个揖算是告别这难得的暇满人身,安心的飞升太虚去了。
大地一瞬间,变刀光火石。天空缤纷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流星雨,凄美的拖曳着喷射的焰火光尾,像壮美娘子向所爱抛来的绣球发光绶带,像情人掏出火热的真心抛入玄冥的忘川河水,更像生命终结时坠落的灵魂埋入空灵的暗黑永夜。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景云也再无法挪动那么一丝丝距离,在他浑身被灼得满是爆裂出血色松脂般的伤口,虽仍显坚毅的脸已看不清楚完整的形貌。
仰望着无尽的星空,身体静静的躺在那里,身后是用整个大地打造的铁板,末劫火正无情的炙烤着“美味”的特板烧,嗞嗞嗞地散发着特别的“景云香”。
瞑目前,只有死亡时才会显现绿光的双眸上,密排的睫毛还清晰可见。
他用了最后那一丁点神识,条件反射地完成了解脱前的那一嗤笑:“嗤!搅屎呢!才第七十二世~~~啊~~~这~~~问题……”
虽然形貌尽毁,但可以从即使是死亡仍然陷出笑痕的嘴角,隐隐看出脸景云生前的洒脱随性。
不一会儿,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把话说完:“反动仍在进行时,爷还会回来的!”
突然怔了一下:“……咦?说话怎么不费劲了?难道就这么over啦?太依幺(古越族口语,指过于随意、潦草)了!”
看着自己扭曲的身体摆放出不合常理的造型,景云着实于心不忍,便欲伸手帮自己摆正一个顺心舒适的姿势:“真是依幺!死得优雅点不行吗?”
可叹灵魂已经完全蜕出了肉体,划过尸身的手再也无法触及一丝一毫的血肉和温度…….
撒哈拉荒漠边缘的大西洋海岸,这里原是无冬日的温热带,由于盘古地星的纬度变迁,曾变成过无边的雨林,而当下的雨林却几乎燃成了遍地枯炭。
此处在这幅末世画面中显得格外的黝黑,任意添上一笔颜色都会显得格外的鲜明突出。
两根断琴弦指向不远的一处,一块燃烧着余烬的金刚化梧桐木,可在残缺中隐约辨识那上面刻着“空谷”的古越文。
琴的主人景冗此刻血肉已烤干,化作一具炭骨。炭骨旁边,依稀可见一片舍利在发着白色的荧光,颗粒晶莹。还可见没入尘土的一节指骨正捏着一支华丽的金镶玉竹箫,这支“静空”是景天的随身法器,想来景冗和景天已涅槃在景云和景仁之前。
……
末劫火一寸一寸地爬向高处,把天边的晚霞酿成了墨韵,
空气中,风刀、雨箭、冰刃仍然在加剧肆虐,与这末劫之火形成了冰火地狱。
随着盘古地星世界仅有的景云一息停止,末劫火已经开始加速燃烧……
热动力加速着盘古地星的运转,与凝冰的空气摩擦出更密集的风刀、雨箭、冰刃,在空中不断加速滚成的陨石在盘古地星极速扩散…….
有没有一种能量的威力能够超过“零点爆破”的涅槃寂静?
——极致的热点以极致的速度遇上极致的冰点将会发生什么?
“零点爆破”爆发出雄浑气浪,狂放的能量自零点中心向宇宙四面八方激荡出去,极光矢量出的一朵又一朵莲花美图彻底改变了整个水墨画风,或许应该是一幅不羁的泼彩莲花吧。
……
盘古地星燃烬了最后的一丝希望,部分灰烬被“零点爆破”弹出娑婆世界外,飘散在无极象限的无尽空间。
寂静的奇道宇宙中,除了看得见的星星在运行,还漂浮着小小一粒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