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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生道:“他逃不掉。”
一次不行,就两次。
两次不行,就三次。
总有一天,他会杀了常青楼。
莫飞雨浑身已经无力,踉跄几步,靠在了树上。
白先生不再理会莫飞雨,开始下山。
他走路的姿势很怪,怪的出奇,好似随时要跌倒。特别是他的脚印,更是奇怪,椭圆细小,并不是脚掌的痕迹。
山路崎岖,他走的不稳,却走的不慢,没多时,就不见了身影。
也就白先生的身影刚刚消失不见,铁虎与那精干汉子便急行而来。
他们见过莫飞雨。
在扶亭城外的小酒馆里见过。
铁虎道:“是你?你就是莫飞雨?”
莫飞雨道:“我就是。”
铁虎一脚蹬在莫飞雨脸上,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啐了一口,点住莫飞雨身上的几处大穴,随后拎起莫飞雨,扔到肩头上,扛着便走。
暖阳已经西斜,山风吹过,只有树枝丫丫,再无其他。林间,复又回归平静。
山下,白先生已等候他们多时。
来时,整整齐齐三十五人,现如今只剩下了十多个。折了近一半的人。
白先生看着众人,心中不知何滋味。
他道:“折掉的弟兄,可曾安葬好了?”
精干汉子道:“白先生放心,都已安葬妥当,且都刻了碑文,也便日后找寻。”
白先生低叹一声,闭目哀思。
铁虎已经上马,正准备将莫飞雨扯到马背上,白先生道:“让他与我同乘吧。”
铁虎不满,道:“岂能让他与先生同乘。”
白先生道:“他可是贵客。”
他如此说到,铁虎纵有百般不愿,却也只好将莫飞雨丢在后方的马车之上。
他们走的很快,天将黑,已经到了扶亭。
酒馆内,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店家打着算盘,笑意满眼。
又见有人进来,店家慌忙上前,还未开口,却是看到了莫飞雨,瞬间黑了脸。
铁虎道:“你怕他做甚?前几日的客房,可还留着?”
店家道:“在呢,在呢。楼上请,楼上请。”
酒馆里不知何时,已是鸦鹊无声,众人,都紧盯着莫飞雨不放。
白先生道:“铁虎。”
铁虎会意,接住莫飞雨,往肩上一扔,扛着便要上楼。
没走两步,被人拦了下来。
铁虎抬头,入眼的便是一身紫色的轻缎萝纱,随后梨香扑鼻,紧接着一张女人脸,便出现在面前。
竟是茶铺里的那个女子。
铁虎道:“让开!”
紫衣女子冷俏着脸,道:“把他给我。”
铁虎笑道:“哪里来的小娃娃,学人英雄救美。”
紫衣女子娇斥道:“谁要救他!”
铁虎恶狠狠道:“那便让开,惹急了我,吃了你。”
他嗓门偏大,女子受惊后退两步,惹的满堂大笑。
女子站稳住脚,臊红了脸,气焰更盛,娇斥一声,就要拔剑。
白先生道:“你与他有仇?”
紫衣女子贝齿轻咬,怒道:“仇深似海。”
“巧了,我们与他也有深仇大恨,要我们放了他,绝不可能。”白先生轻声一笑,并不相信。
紫衣女子的剑已经拔出。
白先生的笑脸也已消失,冷声道:“萧水寒,请这姑娘上楼,与我们同坐片刻。”
闪身出来的是那个精干汉子。
他二话不说,提掌就扑到紫衣女子跟前,一伸手,就将女子手中的剑夺了下来。
女子哪里会想到这汉子动作如此之快,惊在了原地。
萧水寒夺了剑,明显也没想到竟会如此容易,也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就欲点女子穴道。
他并指而出,行一半,停在半空,红了半边脸。
他是行伍出身的糙汉,闻不得女子秀香,那梨香夹杂处子之息,让他心神慌乱,竟羞红了脸。
铁虎哈哈大笑,道:“好你个萧水寒,竟学会怜香惜玉起来了。”
萧水寒的脸,愈发红润,火辣辣的,烧热不已。
他挽个剑花,使剑首在前,用剑柄点在了女子身上。
白先生道:“请吧,姑娘。”
女子蛾眉倒蹙,杏眼圆瞪,朱唇紧绷,把脸扭向了别处,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白先生踱步过去,一抬手,捏住女子脸颊,右手迅速缩入袖中,摸出一物,填入女子口中。
他道:“你若不想死,就跟上来。”
女子依然不动。
白先生已经上楼。
萧水寒道:“姑娘?”
女子瞪他一眼,推搡一下,从他身旁挤了过去,怒气冲冲的上了楼梯。
几人进屋,分坐而定,铁虎将莫飞雨扔到了床上。
白先生道:“姑娘果真是来寻仇的?”
女子道:“哼!”
萧水寒把剑放到了桌上,放在了女子面前。
女子就要去拿,却被白先生挡下。
这剑,白玉铸首,金丝缠柄,红锦做穗,剑鞘之上,黄金裹皮,紫玉点缀,还镶着几颗晃眼的明珠。
真的是琳琅满目,灿烂辉煌。
白先生拿剑在手,掂量几下,拧眉沉思。
萧水寒道:“可有不妥?”
白先生摇头,道:“这剑做工精良,轻巧便利,女子使用起来,倒是称手。只可惜,华而不实。”
铁虎道:“女子的剑,就如同女子的脸,好看就是了。”
白先生道:“姑娘若是为了剑典而来,还是不要费心了。”
他紧盯着女子,生怕漏掉什么。
女子道:“我只为寻仇。”
女子并无太多反应,只是恨意滔天。
白先生道:“哦?”
一副坐听详情的样子。
女子道:“他杀了我师兄。”
白先生道:“姑娘说笑了吧。”
他摆出一张字条,放在了桌上。
字条之上,写着几个字。
——莫飞雨已离扶亭,往南。
白先生又道:“他这几日的行踪,我了如指掌,并未见他杀人。”
铁虎道:“他杀了苏谈锋。”
白先生道:“她绝不是苏家的人。”
铁虎道:“为何?”
“苏家向来勤俭。”白先生看着手中的剑,唏嘘不已:“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女子斜视着白先生,冷声道:“矫揉造作!”
砰地一声,桌上茶具酒水震动一下,却是铁虎怒极,拍了一掌。
铁虎道:“你知道什么?”
白先生道:“铁虎。”
铁虎道:“她说我,说萧水寒,说任何人都可以,但不能这样说你。”
他指着女子,愤怒异常,道:“你可知他是谁?他是白锦棠!”
女子讶然,舌桥不下,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白锦棠是谁?
白锦棠之名妇孺皆知,谁若是如此相问,定会被人耻笑。
女子道:“你真的白锦棠?”
白先生道:“区区虚名,不足挂齿。”
他想起了什么,在袖中摸索了几下,又掏出了一个药丸,道:“给莫飞雨服下。”
铁虎看着药丸,并不伸手,急道:“白先生,这是……”
白锦棠道:“放心,只是醒神的药。”
女子蛾眉紧蹙,盯着白锦棠的双腿直看,那里还真有些空荡。
白锦棠一把掀开衣摆,露出两条木腿。
难怪他行走不便,竟是没了双腿,以木作胫。
女子震惊!
瞠目结舌。
相传,白锦棠为救当朝大将军,一人冲入敌营,杀了三天三夜,杀的天昏地暗,鸡犬不宁。
最后,杀废了一双腿,救出了那将军。
从此以后,声名大振。
女子道:“那方才你给我的……”
白锦棠笑道:“不过普通的药物,并无大碍。”
女子窘迫万分。
有人长嘘,众人急忙转视,就见床上的莫飞雨,已然转醒。
白锦棠暗自扯下了衣摆,盖住了双腿。
他望一眼窗外,夜色,已悄然而至,黑的深沉,无半点星光。
一副风雨欲来之天象。
秋雨急,势大如斗倒。
秋雨绵,不绝于窗前。
秋雨,下了一夜,白锦棠听了一夜,听雨,听风,听那女子诉说情仇。
其恨,确实滔天。
其仇,确实似海。
并不是只有他的师兄。
落日霞围攻康家集的三百多口人,无一幸免。
这女子说的如泣如诉,使人身临其境,白先生虽是同情万分,却也倍感疑云重重。
他没问。
即使问了,女子也不会说。
他将女子送出房间的时候,大雨,依然倾盆如注。
清晨,铁虎过来伺候白锦棠洗漱的时候,白锦棠仍在桌前坐着。
白锦棠道:“铁虎,你说落日霞此举,意欲何为?”
铁虎道:“我哪里知道,石姑娘不是说了,他们抢夺康家集,是为了给石家大小姐用作嫁妆么?”
白锦棠道:“连江水寨其势如何?”
铁虎道:“只能说尚可。”
白锦棠道:“鸡头凤尾,他们两下都占不到,康家集何其重要,石青城怎肯白白送与他们?”
铁虎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白锦棠道:“你啊……”
铁虎抚头浅笑,道:“我就负责出力,想法子出计谋,还得指着你白先生。”
白锦棠道:“剑阁倒是心狠手辣。”
铁虎咦嘻一声,道:“他落日霞也不弱。”
白锦棠疑惑,道:“何出此言?”
铁虎道:“昨夜出去的探子来报,七日前,落日霞抢夺康家集的时候,也是大开杀戒,没留一个活口。”
白锦棠道:“既然没留活口,剑阁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铁虎道:“瞧我这张嘴。逃出了一个。”
白锦棠道:“是谁?”
铁虎道:“方言谢。”
白锦棠敲打着桌面,沉思起来。
铁虎道:“白先生?”
白锦棠道:“石姑娘呢?”
铁虎道:“天一亮,她就走了,回落日霞去了。”
白锦棠道:“她不要杀莫飞雨了?”
铁虎道:“她说等咱们结果了莫飞雨,她要莫飞雨的头颅。”
白锦棠笑了,笑了许久,又问道:“莫飞雨可醒了?”
他不笑别的,笑莫飞雨,都已经叛离了剑阁,还要遭仇人惦记。
笑着笑着,忽然止住,他想起一些事情。
——莫飞雨七日前就叛出了剑阁,如何还会去康家集杀她的师兄。
铁虎道:“早就醒了。他倒老实,从昨晚到今晨,不闹不恼。”
白锦棠道:“既然醒了,那就走吧。”
这里毕竟是剑阁的势力范围,他怕夜长梦多。
铁虎道:“这饭食?”
白锦棠道:“路上吃吧。”
雨过天晴,长街如洗,青天白日,清新自然。
车马流转,马车内,白锦棠和莫飞雨相对而坐。
白锦棠道:“你昨日之言,到底何意?”
莫飞雨道:“字面的意思。”
白锦棠神情忽然落寞,长叹一声,道:“常青楼果真死了?”
莫飞雨道:“他不死,又何须我来。”
白锦棠道:“护常发一生周全,是你对他的承诺?”
莫飞雨道:“是的。”
白锦棠怅然若失,道:“想不到,呵……死之一字,与他来说,或许也是种解脱。”
他将常青楼视为一生之敌。
他也将常青楼视为一生知己。
没有人比常青楼更了解他。
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常青楼。
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知心?
知心,却不能交心!
莫飞雨望一眼远方,道:“或许吧。”
白锦棠收敛心思,道:“你告诉我此事,就不怕我杀了常发?”
莫飞雨道:“你不会。”
白锦棠自嘲一笑,道:“因为剑典?”
莫飞雨道:“是的。”
车马正行的欢,忽然停住。
铁虎的声音打外传来:“你是何人?”
“任剑心。”
铁虎的声音又起:“剑心通明,任剑心?”
任剑心并不姓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