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哥穿着作战服，坐在摄像头前，用力抹了一把脸。
今天是八月六号，开战第七天。
每个月的今天，他都会抽出来一个小时的时间坐在摄像头前拍摄一份视频发回地球的家中，当兵多年，只要人在火星或者小行星带，他都会这样做。
想家吧？想，确实想。但是使命在身，只能用这种方式寄托思念了。
他咳嗽一声，然后点开面前屏幕上的摄像功能，屏幕上画面一转，他的面容出现在上面。
“妈，嗯，早上好。”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最近身体怎么样？小圆学习还好吧？我记得上次您说她期末考试考的不怎么理想。”
“您也别逼她了，她要真不喜欢就不会去学习的，这我可比您了解，所以啊，她平时想去哪儿玩玩您就带着她去，女孩子嘛，您总不能让她以后跟我一样跑到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把自己的青春奉献出去吧？”
“我们男的是无所谓，再说我当年也确实想来这儿，不然以我那优秀的成绩还上不了一个好大学？好吧，您别激动，我承认我那会儿学习不好，丢了您的脸，但本来我就不是那块儿料。”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上次小圆跟我讲，您那段时间睡眠不怎么好，这段时间怎么样了？要我说，实在不行就把那份工作辞了算了，堂堂一个大太院，连一个给您代班的人都没有。对对对，您那份工作没人代替的了，这我知道，太院不能没有您，但是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个小时都在研究室吧？我可是记得你们太院最不缺的就是天体物理学专家啊。所以啊，该休息的时候就得休息，别老是忙，您身体累垮了小圆怎么办？”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低着头说道：“上次您问我这边怎么样，我估计您也应该收到开战的消息了，反正我是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国内估计也已经传开了。没错，我们输了，丢了差不多有半个辖区，不过您放心，后面我们还会再打回去的。您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能深说，不过就那样，您自己知道。”
“韩安那小子还记得么？就是上次在我边上那个年轻小伙子，不是开玩笑还喊您妈了么，他前几天受了伤，挺严重的，不过命保住了，昨天刚被送走，准备回地球接受治疗。说来也是怪我，平时训练对他太放纵了，不然他也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他习惯性的从作战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包自燃香烟，刚抽出来一根，顿了顿又放回去：“忘了不该在您面前抽烟的。”
他的头偏向一边，似乎在沉默，或者在想别的什么事，过了好久，他的视线终于回到了屏幕，他轻轻的咧了咧嘴，做了一个简单的笑容，说道：“就这样吧。这边的战事我也不太想和您多说，您多注意身体，闲下来就好好休息，告诉小圆，让她别乱跑。”
“就这样吧。”他重复了一句，伸手关掉了摄像头，然后把这份视频文件发送到远在地球的家里。
排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在他身后的门框上了，他好像早就来了，一直在安静的听李哥讲话，他双手抱胸，思绪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屏幕上显示着“已发送”三个大字，李哥就这么一直看着，一动不动。
“通知下来了，咱们连一共补充三十个。”排长放下双手，转身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声音传进了李哥的耳朵里：“我们排十个，四个分到你的班里。”
“好。”
“有一个是和你一个地方出来的。”排长转头看着他说道：“少年营唯一一个被分配到一线战场的。”
李哥沉默了一下，重新把烟抽出来点上，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远处红褐色的世界，语气有些平淡的说道：“那挺好的。”
“好么？我可是听说你们少年营有个规矩，每年都会有一个被直接分配到最危险的地方，听说有资格被分配的，都是一些出类拔萃的。”
“是有这么回事。”李哥吐出一口烟，转头看着他说道：“但是没几个能活下来的。”
排长哈了一声，从他手中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说道：“我记得你当年可不是被直接分配到一线的吧？那会儿咱还在太空港，我还是个小小的副班长。”
“记得，我是那年成绩排第二的，被送到一线去的是一个叫萧晨光的疯子，据说那家伙干过很多让上面不喜的事儿。”李哥说道：“虐杀过人，从我们的辖区境内追到别人的辖区里面杀了。”
“那后来呢？”
“后来啊，上面虽然不喜，但是还是有人把他保下来了，最后不知道怎么搞的，没上军事法庭，没给处分，就从当时的地外卫戍部队里面转到陆军去了。”
排长看着他，笑着说道：“知道么，最新得到的消息，是跟着补充兵力的报告一起来的，那个萧晨光成了少年营的主管，给我们分配过来的这个家伙好像是他的徒弟。”
李哥夹着烟的手停在空中，他慢慢转过头看着笑眯眯的排长。
“又是一个疯子。”
“那可不一定。”排长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笑道：“我看了这小子的资料，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军官，好像是陆军特种大队里的，家里算是有点关系，送进去锻炼的，但是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进2428届，而是直接进了2427届。”
“也就是说，只训练了一年，就送上来了？”李哥微微皱了皱眉。
排长点了点头：“没错。重点是，这小子一年就拿到了A的评价。据说枪法和格斗都很不错。”
“那不应该重点培养么？这种人应该会被送进特种部队的吧？况且他父亲也是特种部队的，送进去应该会很方便。”
“然而并不是，他被送到我们这儿来了。”排长摊了摊手：“一个好苗子，未来极有可能进去特勤处的新人，就这么被送到一线了。”
“该不会是送过来练练手，然后在要回去吧？”李哥摇摇头：“这样没必要。”
“说不准。”
“那就不管了，该怎么搞就怎么搞，按照最基本的去要求他。”李哥扔掉烟头，烟头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掉在沙土地面上。
排长笑着点点头，说道：“那我就分到你的班里了？好歹是校友，为好照顾。”
李哥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说道：“看你，但是我想告诉你，哪怕是同一个少年营出来的人，我们也是分派系的，有些人，去少年营只是镀镀金，混点资历，而有些人，是抱着复仇的目的去的，比如那个萧晨光。”
“那你呢？”排长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我只是完成别人的一个愿望而已。”李哥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
排长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听说你们那一届都是牛人，好像是两届合并一起毕业的吧？排第一的那个现在是军委直属特种大队的总负责人，排第二的你现在是整个第五军团唯一一名军士长，还有那个叫萧晨光的疯子，现在是少年营的主管。”他摇摇头笑道，带着一丝羡慕的语气说道：“还有那些，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李哥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每一个能进少年营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咱们军团给补充了一千五百个，大多数都是从陆军抽调的老兵。”排长结束了略微显得有些沉重的话题，他把别在肩章下的帽子戴在头上，自言自语道：“赶紧戴好，不然待会儿内务的人看见就要吃处分了。”
李哥显得丝毫不在意，他拿出随身带着的光板把玩着，说道：“一千五，咱们团能分个三百就顶天了。”
“差不多，具体名单没下来，啊对了，今天连长去团部开会了，回来表情有些奇怪。”排长摸了摸帽檐：“他好像有点高兴，又有点愤怒。”
李哥翻了个身，背靠着阳台，转头看着他说道：“不会是作战任务下了吧？”
“应该没这么快，听说第一军团提前离开驻地了，还有一天左右就能到第六辖区，第四，第十军团都已经在一天前启程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估计在后天就能到。”
“那就还早，从第六辖区到这里最快要一天，然后兵力调配得一天，布置作战任务得一天，怎么也得下周去了。”
“不知道有没有补充步兵机甲。”排长幽幽的叹口气，“咱们团的步兵机甲在长青基本损失殆尽了。”
“我倒希望再来几门自行电磁炮，步兵机甲野战能力太差，最好用的是还自行电磁炮。”李哥微微侧着头在想着什么：“上次看消息，说183又出新型号了，加厚了装甲，具体是什么情况？”
排长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你不跟家里联系下？”李哥叹了口气，看着排长问道：“好久没联系了吧？”
“我就算了，”排长摇头苦笑一声：“我老婆都不想看见我。”
李哥扯了扯嘴角：“嫂子还在怪你？”
排长长叹一声，哭丧着脸：“能不怪么？孩子快生的时候我就走了，现在小家伙都快三岁了，我都没回去过一次。可能在她眼里，我就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吧。”
李哥摇摇头。
“不是我说你，你也二十好几快三十了吧？硬是没见你处到一个对象，再拖下去就不好了。”排长拍着他的肩膀，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随即又凑过来轻声说道：“要不我帮你牵个线？团里的医护班那几个女孩子都还不错，挺好看的。”
“别别别别别别。”李哥推开他，脸色有些微红：“这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咱团里又不是不允许谈恋爱，再说，两个人都在一起工作服役，这不是好事儿么？”
李哥沉默了一下，微微叹口气：“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的过这次战争。”
排长愣了一下，原本有些欢快着的情绪也被一句话熄灭。
“是啊，谁知道我们能不能活过这次战争呢。”他呢喃一声，看着远方。
略带红褐色的天空就像血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