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只是错觉——《行吟游记》
蓝枫帝国
八卦山山脚
一片绿意盎然的竹林蔓延开，默默地争抢着土壤、阳光和水分。竹子们挺着身躯，舒展叶片，热切地挤在一堆，又被造物主错落开，疏密不定。竹林里空荡，却总回荡着各类鸟鸣，土壤下也居住着各种温厚的小可爱。在这样的地方居住，吞吐着这野性而自由的气息，即便是清苦些，至少也过着快意的日子啊。
大概有些人正是这么想的，这竹林便逐渐有了人烟。
竹林不小，但也不大，虽然以博大的胸襟包容，但其生命线的韧性也存在限度，每个懂得感恩的竹林中人心中都保持着一种深切的默契，将人口维持在一定的数量。为数不多的误入者，大多留在了村子里。因此这竹林便如清丽少女，免去尘俗沾染，安静地守着日升日落。
终究有人打破了这份沉寂。
那是一位中年人，身后跟着一个小孩子。
一走二十几年，太久了，中年人甚至有些对记忆的犹疑。
村中人见到这张阔别已久的面孔，倒像比面孔的主人还感伤些，一下子认出。年轻人收拾出他的旧居，长辈们来和他殷切地说些细碎的话，各自几十年身边的风霜雨雪和着沧桑岁月，像流水一样缓缓在心头流淌。
还岁月以岁月，流浪的日子不再了，时间过后，又是时间。
眨眼中年人在这里住了两年，孩子便也跟着长了两岁。
这一日，时间抛下的诱饵钩住了猎物，对生命的捉弄又开始了。
“山雀”中年人在茅草屋里叫着，“你在屋子里吗？山雀。”
孩子从屋子外面小跑进来，脸蛋红彤彤的，带着细汗，站着喘。
中年人目光沉静，审视男孩。
中年人正是微光歌者，和孩子出了九溪之后，他给男孩起名山雀，带着他来自己的村中将息了两年。
大概是有稳定的饮食和居所，山雀原本干瘦的身躯一点点圆润，眼睛也越发灵动。
显然有些事物并不是后天所能弥补的，这孩子在颠沛的日子里落下了病根，看似调养得当，但是身体和智力的发育有些跟不上了。个子相比同龄人矮了一头，也安静得有些反常。
“时候到了”，微光歌者皱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得去学院正式修行了。跟我走吧。”
山雀嘴皮抖了抖，说了声好。
微光歌者早就收拾好了行李，还拿上了一根手杖，大概有些年头，带着包浆。
山雀回头看了一眼，竹屋好像在此时都变得有些不同，他说不上此时心中的感受。
突然地来，突然地走。
微光歌者背着行李，让山雀拿着手杖，两人再度出发。
“即行即停，饱食自然时令，簇拥月朗风清。
只云片雨，千金不易，如此良辰美景。
岁月不再，每日一叹，身向三千河川行。”
一路上的辛苦奔波不提，两人翻过几座小山，渐渐从山间到了市井。先是路过小村庄，然后是城镇，最后赫然到了一座大城。两人便在这座大城前驻足。
这座城池很奇怪，没有护城河，没有吊桥，四周都是荒地，也不见人流。
细看可以发现，城墙并不是很高，比之其他城池小上很多。但若从堆砌的缝隙推测，组成城墙的每方石头都大得骇人。而更骇人的是，城前盘腿坐着一位巨人，几乎与城池等高，把后面一大片墙面挡个结实。巨人闭着眼，隆隆的呼吸声昭示着强大的生命活力，鼻腔的气息将地下的些微尘土间断地激起。
随着两人走进，城墙的细节也不断显现，山石挤压成形，凹凸不平的墙面似乎有某种规律，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形缠绕，久视便会引起眩晕和反胃。
在微光歌者的视角，符文整体一起一伏，城墙就像附着了活物一样，跟着膨胀、收缩。
亘古不变。
叹息之墙。
微光歌者的眼皮颤了一下，回忆带着过去的气息涌上，带他远离此时此地，进入虚无幻境。
山雀若无所觉，好奇地四处寻找，他在找他心中的东西——门。
但凡地方，必然有门。
然而这城池似乎没有，或者至少看上去没有。
微光歌者平复下种种奇妙观想，一拉山雀的小手，走到巨人的脚下。
似乎有所感应，巨人慢慢睁开眼睛，哈地吐出一口浊气，嗓子里雷音阵阵。
城门刮起微风。
“来者止步。“盘腿的巨人努力了一下，眼睛找准了焦点，低下头来，凶狠地瞪着渺小的两人，好像要用眼神杀死眼前的两个小可怜。这声音委实太过厚重，连空气都隐约震动，压得人耳朵发疼。
山雀苦着脸，紧紧捂住耳朵。
“我是微光。”微光歌者在衣襟里掏啊掏，掏出一个铜质圆形徽章。
巨人弯下腰，眯着眼认真勘验。
这巨人远观心惊，近看则觉丑陋，皮肤坑坑洼洼，到处是褶皱。身上一件色泽可疑的披肩，黑褐色的诡异符文从半敞的胸膛上探出头来。暴露在外外的皮肤，布满狰狞的伤疤，大小不一。其中一道最为醒目，发起于左肩，蛮横地穿过符文，隐入衣裳之中。
“想起来了”这巨人看了半响，才突然啊了一声，笑着看微光歌者，颇有些玩味地说：“一去几十年，你居然没死在蛮族那些家伙手里，我以为你早就陨落了。毕竟你本身只是个。。。。。。”
巨人顿了一顿，意识到旁边的山雀，转转眼珠子，不说话了。
微光歌者没有应声，无奈地笑笑。
巨人挠挠头:“总之，活着就好。”他起身，站在左近，让出位置。
巨人身后，果然是城门。
严格来说，应该称之为入口，有门之形，无门之实。
光线到了入口，便被不知名的力量抹除，连声音也暂避锋芒。死寂的黑暗，像蛰伏的怪物，期待着捕获猎物。
学院永远向世界敞开。
走进黑暗前，微光歌者又想起了文史师傅的话。
”欢迎回家！“巨人的的咆哮声追着两人被黑暗吞噬的背影。
两人摸索着走了一段，光线渐渐恢复，眼前已是出口。出口的门洞处，隐约覆盖着一层薄膜，光线到此出现了扭曲，两人抬脚，一穿而过。
薄膜内外完全是两个世界，一出薄膜，嘈杂的人声几乎将他们淹没。
山雀犹自回头好奇地看那层薄膜，再转过头来打量眼前的世界。
好一派繁荣景象，门洞出来两旁有着石兽，宽敞的青石街道从城门一直铺设到视线尽头，两边齐整排列着店铺摊位。店面装饰简单而朴素，摆着的散摊东西也不少，各色人等挑拣东西，争吵价钱。店铺的楼上便是各家住宅，这又是另一番风景，说不得的画檐雕梁，窗棱吊铃，每处大概都能说出个工艺，道出点名目，繁复而赏心悦目。
说话声、笑声、吆喝声、骂声响成一片；红的、绿的、紫的各种颜色。感官太忙了，到处采集信息，以至于有些晃了神。
山雀生在农村，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一时间被吓到了。
这么多人，不会被挤死吧？
沿着人流向前，热情的的店家招呼不断。
“这位上师，这有全新的外出必备品，一个包裹，解决所有不便，来看看吧。”一个店家在那里喊。
“我这有新做的绸布衣衫，穿着舒服，行吟可是需要与身份匹配的衣服啊。”这位是散摊的摊主，比店铺老板更大胆些，直接走上前把布料拿过来展示，苦口婆心地劝。
微光歌者护着山雀，温和地一一谢绝。其他商家见此也就知趣地不再打扰。
两人落了个清净，再往前，店铺消失了，平常人家的居所散落着，街巷弯曲着向各处延展。小小的平房群落中，偶尔夹杂着高楼庭院，到此商业的火气不见了，安逸的氛围浓起来，行人不急不躁，说话也轻声细语。
微光带着山雀始终走着青石大道，一路观看，不时便来到城心——一座大广场。
青石到这里便中断，这个广场又回复到自然的掌控之中。
说是广场，这地方委实大得有些夸张。整个广场呈现圆形，布满杂草，好一派野性的放任。从上空看这个城池，广场便是其绿色的心脏，这心脏被重重围困，更增束缚下的自由意志。
广场的杂草长得又高又密，挡住了视线，
正中有东西高过了杂草，从地面升起，是座石碑。显然杂草中央别有洞天。遥遥望去，碑面可见的部分没有内容，布满自然蚀刻的痕迹。
微光歌者默念口诀，两绕三绕，眼前神奇地出现一条青石小径，杂草在此向两边分开，视线能一直投射入广场内部，直至石碑的基座。
周围的荒草遮挡着左右的视线，给人的心理形成了压迫，走在这青石小径便显得难熬起来。好在时间不长，两人已进广场内围。
相比庞大的外环，广场内围又小得有些不像话了，铺着青石的地面只堪堪容下石碑和其基座。
这石碑大概长三米，高则近五米上下，加上基座占地也不大。四周的草紧靠着青石，更显得环境逼窘。
被困在这狭窄的空间，想看石碑就更需要使劲抬头，石碑好像也高大许多。
山雀仰得脖子酸，没留神微光歌者又掏出了徽章，放在石碑的基座上。
毫无征兆，石碑的空间感突兀地错位，原本立体的石碑，突然变成了向内凹陷的洞口，不知多深。一道光从洞口射出来，照在两人身上。
诡异的寂静。
尖酸的磨牙声。
呻吟。
又一阵寂静。
徽章消失了，两人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石碑一如既往沉默，什么也没有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