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抉择,改变一生。——《行吟游记》
清晨。
广场之上。
众学徒早早集结,在广场等待的不是清风歌者,却是景言,身后还有两人。
山雀一看到二师兄,顿时开心起来:“二师兄,你出来了?”
景言撇撇嘴:“早就出禁闭了,只是又去典籍殿清修了一年多,说是打磨心性。”
山雀对这位当时挺身而出,被关了禁闭的二师兄又是愧疚,又是感激。他实在想象不出,景言会为了只见过两面,说过几句话的他出头。正因为他不能理解,所以他更敬佩这位半疯半颠的二师兄。如今一见到他,山雀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景言倒是挑着眉毛:“得了,我最受不了肉麻,我肯定得罩着你们新学徒啊,保不齐以后就出位大佬。你山雀只是恰好是学徒中的一员,请不要把自己想得多特殊。毕竟我的性取向目前不打算改变,请不要泪汪汪看着我,会让人误会。”
山雀闻言轻笑一声,似乎一段时间的禁闭和一年多的修养心性并没有磨掉这位二师兄的棱角。之前他最怕二师兄以一副落魄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毕竟要是二师兄处境窘迫,他可是难逃其咎。
景言还是那一副无赖的样子,细看甚至觉得更进一步了,衣服上污渍不少,头发更是油得可怕。他斜着眼睛抖着腿,往身后一指:“后面这两位才是大佬,要跪舔的可以上了,绝对不亏。”
学徒们早看到身后两人,就等此刻景言正式引见,顿时施礼道:“见过大师兄,三师兄。”
山雀见过三师兄,但大师兄只出现在他晕倒之后,未曾谋面,此刻他认真看去,也不由得和一声彩。
相比有些邪气的三师兄,大师兄可谓是一表人才。和书痴的天人之姿不同,大师兄长得没那么光华耀人,更多是一种缓和的,不动声色的蕴藉有度。而就是这么一分气态,杂糅一板一眼的言语,让人说不出的舒适。这样的人物,更可爱些,让人顿生亲近感。
大师兄淡淡回礼,一言未发。
三师兄嘿嘿一笑:“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景言继续说:“恭喜你们,算是通过了院试这一关,但别急着高兴,丑话说在前头,过了院试,前面还有着无数门槛。眼前的门槛,就是下一道路的选择。”
景言顿了顿,似乎在给学徒们思考的时间。
“前头已经和你们说过了,但怕你们好高骛远,说得比较模糊,现在我就详细和你们说说这接下来的道路。首先,你们之中,有些人已经被歌者或者上师暗中挑中,但有些人没有,需要自行去上师院和歌者塔接受考验,要是过不了,也可以考虑进入护法院。而两周之后,就是拜师大典。”
“当然了,退出也是明智的选择。不妨直说,进入学院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学院的目的不是培养出一群大爷。三年之内没有任何成绩,会被驱逐出学院,护法院宽限到五年。而就算你节节高升成为上师,也必须外出吟游,其中餐风露宿,甚至客死他乡,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而且越是高层,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上师你可以推脱学院任务,歌者你会受到更多束缚,更多限制。”
学徒们听到上师居然还要外出,如此不体面,甚至有生命之虞,不由得面面相觑。
“我可不是吓唬你们,这还是少数有所成就的烦恼,相比之下算是甜蜜的负担。你们大多数人只能进护法院,或者进了上师院歌者塔,长时间停滞不前,潦倒不堪,比死还难受。吟游诗人?一辈子都没唱诵过一句诗歌的比比皆是!像我们三位师兄都算是从护法院的人海中杀出来的,谁没有流过泪流过汗,谁没有痛苦到寝食难安,你们大可问问其他两位,这其中我说的可有半点虚假?”
大师兄点点头。三师兄也是收起那份邪气,严肃地肯定。
学徒们不禁怀疑起来这里的选择,是否明智。
“然而,有舍必有得,代价很大,当然不会不有所收获,不然行吟学院早败落了。”景言话锋一转“你们也看到清风歌者的惊天动地的威能了吧?那并不是他一个人独有,歌者们都具有力量,上师亦然。而你们,每位学徒,都拥有掌握这份力量的机会!学院一视同仁!”
学徒们一下炸开了锅,景言的话语点燃了他们的熊熊野心。如果能像清风歌者那样天地共鸣,代价再大,有些人似乎也愿意承受。
景言必须大声喊才能盖过学徒们的讨论声:“机会,是公平地向每一位学徒展开,你们过了院试,就算是没有师傅垂青,也能进入护法院,享受同样的典籍和物品。但是,要记住,时间是不公平的,如果你虚掷了年华,临到头才发现自己不适合这里,又或者在快要成功时遗憾放弃,记住今天的话”景言一本正经:“那就是,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你们咎由自取,没人替你们惋惜!”
山雀看着四周的狂热,除了他和大狗,以及少数在冷静思考的几人,其他人都被这迷人的可能性深深吸引了,完全没把景言婆婆妈妈的告诫放在心上。
大狗脸色都有些白了:“山雀,这里头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啊。”
大狗说得不错,确实有些不对劲,景言看似在不断提醒危险性,只说了一点点好处,但撩拨之意相当明显。当日后有人真的后悔时,又能说什么呢?说景言没提醒过他们?
山雀冷静地开始分析,经过这次的考核,他理性了不少,以往的异想天开不再存在,他只想接近吟游尊者,询问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将微光师傅被驱逐的事情搞清楚。他内心深处有一个猜测,没敢向任何人说,微光歌者被驱逐得太突然,也太奇怪,而且这么久下来,始终没有正式的,完整的任何说明。仿佛高层都形成了默契,避开这件事不谈。
要接触吟游尊者,不混到上层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学院水再深,他也是必须淌。
人群中,有一人冷静地站出来,对三位师兄深深一礼,不卑不亢地说:“好教三位师兄,诸位同好得知,鄙人自知不适合学院发展,意图一探外面风光,海天辽阔,更适合放荡不羁的我,非是小视学院,请诸位师兄见谅。”
景言罕见地正正衣冠,走上前拍拍肩膀:“好小子,如果我没记错,你成绩可是稳稳靠前的,能冷静下来,看出自己的人生所向,这是多少人做不到的事情啊,在这一方面,我和你大师兄,三师兄都要不如你啊!”这一番话语发自肺腑,说得众人有些不适应。
三位师兄甚至屈尊做出半师之礼,以示受教。
那位学徒虽然生性清冷,却也被师兄们这一行为深深触动,他指天誓日,郑重地说:“我白起,记着学院的两年授业之恩,记着众师兄的高风亮节,记着众学徒的同窗情谊,日后若有驱策,白起莫敢推辞,否则必遭天遣。”
显见白起也是动了感情。
山雀被这一幕震撼了,唯有真心,才能换取真心。他却不知,两年前他还懵懂时,微光歌者就对九溪的长老说,他欠九溪一段因果,他微光永远记着。
异地异人,但那份情意,却是一模一样。
白起后来成了蓝枫国的异姓王,封无可封,得善终。这,毕竟是后话。
陆续有学徒现身辞别。
离开的人在少数,大多数学徒都在嘲笑白起,说他懦弱还喜欢说得冠冕堂皇,又矫情又搞笑,真以为自己已经是大人物了,还驱策,谁稀罕你个一文不名的小子,实在是荒谬至极。
懦弱也好,清醒也罢,学徒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山雀看了大狗一眼,这家伙脑子不好使,看似粗鲁,最容易受诱惑,但是第六感倒是敏锐至极。这学院也不知道会不会适合这样的人发展。
“大狗,我决定要进入学院,我想成为微光歌者!”山雀看着王大狗,他知道大狗自己能权衡利弊,用不着他去劝说。此刻,他只想知道他接下来的走向,知道他们两人的共同未来。
大狗对他来说,意义特别,既是学院第一个接触他的学徒,又是和他趣味相投的朋友,虽然只有短短两年,他却惊讶地发现,他无法想象没有大狗的日子,将会如何的无趣。
这段难能的友谊,是要延续下去,还是就此分别,天各一方?
山雀想起了清风歌者,想起了他当日在教训楚由时的那份难掩落寞,想起了清风歌者话语中的情深意切。
是不是在多年以前,清风歌者和楚由的爷爷,两人在游学结束之后,就面临过相似的人生选择?
一个进入学院,清修成了歌者,另一个则选择了庙堂,被天子器重。山雀不知道清风歌者和楚由的爷爷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相对而坐,把酒言欢。
山雀想得出了神。
大狗说:“山雀,我爹常说,真正的好猎人都懂得一个道理,不熟悉的森林,唯一的办法就是避而远之,不了解的野兽,最好别贸然动手。生命,永远排在荣誉之前。”
山雀总听大狗提到他爹,耳朵都出茧子了,现在才知道他爹竟然是位猎户。听他这么一说,山雀知道没希望了,大狗对他爹总是言听计从。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道别的话,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山雀只是难受着、尴尬着。
突然他看见大狗露出坏笑。
相处久了,看一眼他都知道大狗接下去要放什么屁。
他被耍了。
果然大狗一张嘴,话头一转:“但我爹又说,如果有机会和朋友一起冒险,错过了,会很他娘的后悔。”
山雀笑了。
但他心中却相当感动,他清楚,大狗是为了他加入学院。
他干干净净地来到世上,现在却背负上了重重的责任,一开始是微光歌者,现在是大狗。别人的人生,别人的未来,被他影响了。
我一定会照顾好他,山雀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