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戴墨镜的咳嗽了一声,几个人抬头互瞅了瞅,作势离去。
叶子柔身前的男人轻巧一笑,赶过去汇合,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看一看边上坐着的男生。
看到人开车远去,叶子柔的心才敢放妥当。她猛地喘了几口气,心想:下次可不能这么冲动了,我的小命可经不住这么吓。
男生坐在地上,头耷拉着,一言不发,像是死了一样。
身边也有走过的路人,见到这种状况唯恐避之不及,大多睨着眼睛远远地躲开。
叶子柔的手机此时惊魂甫定地响起来,是童亮打来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接了起来。
“叶子,有什么事吗?”
“没事,刚才拿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按错了。”
里面的人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我在实验室,刚才没有看到。”
叶子柔忙道:“不要紧的,我没事,你继续做实验就好了。”
“你回寝室了吗?”
叶子柔抬头看了看昏冥不定的四周,捂了捂手机,说:“已经到寝室了,刚洗漱完,马上就要睡觉了。”
里面的人“嗯”了一声。
“你也别太晚,注意休息。”
挂断电话后憋着的一口气才敢慢慢吐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做的明明就是光明正大的事,现在却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
人说,恋爱的裂缝是从谎言开始的,她想,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诚实,童亮是如此善解人意,一定会理解她的。
叶子柔扫了一眼地上狼狈的人,没有再多管闲事。
她搓了搓手,外面太冷了。
男生坐在地上,一条长腿伸得笔直,另一条腿半蜷起来,右手搭在上面,手掌上有一大片淤青。
男生前面站了一个人,此人左看看右看看,不知从何下手,索性用脚踢了踢他的脚尖,喊了一声,“喂。”
是的,叶子柔又回来了。
还是不见男生动,便问:“你不是被打死了吧?”她低头看了看,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男生的挺直的鼻梁。
“我告诉你啊,你就是死的话也得撑到下一个人发现你为止,否则人家还以为是我杀你的呢。我本来就是多管闲事,可不想再落一个害命的罪。这年头见义勇为已经很少了,我不求给个什么锦旗、赚个名声啥的,起码不能赔了吧!”
男生终于哆嗦了一下,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被她烦的。
叶子柔跺了跺脚,蹲了下来,“同学,你终于回魂了。你应该是这里的学生吧?今天晚上冷,还是赶快回宿舍吧。有什么事都会过去的,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叶子柔觉得被人打的应该是自己,话说个不停,十足一个话妈妈。
能跟那帮人扯在一起的指定也不是什么好鸟,哪怕不是地痞流氓,那也和无赖混混脱不了干系。
但是当叶子柔回身看到那个男生凄凉萧瑟的缩影时,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么蜷缩在大马路上。迫于家境和生计,她对彼时的境地早已习以如常。
行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驻足,哪怕是一声无能为力的问候。
她懂得这种滋味,就算二人出身不同,可这种令人心灰意冷的感觉大抵相似。
“真的吗?”男生终于说了话。
“当然。”她想了想,又说,“你知道吗?有一个人曾经也和你一样,大冷天的在马路边瑟缩,倒不是因为和别人打架。因为她没有钱,上学、生计在她来说都很艰难。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像打架这么容易就好了,尽管别人一只手就可以捏死她,但是总有法子不是吗?”
叶子柔仿佛陷入了沉痛的回忆。
“最可怕的是前无出路、后无退途,这样子可真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但是她还是忍下去了,一个晚上,十个晚上,忍了一年,几年。现在虽然还是差劲得一塌糊涂,不过总不至于流落街头了。
“那个时候每到夜幕降临,她就期盼着明天,因为只要太阳还会发光,她就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同学说她自欺欺人,可是她并不这么想。
“苦难之人也好,幸运之人也罢,心里如果没有一点期待、盼望的念头,哪怕明天祥云高挂、繁花似锦,又有什么意思呢?”
马路上疾驰的车扯出一窜噪声,惊醒了她。
不知不觉竟然说了这么多话。
“所以,那个人是你吗?”
叶子柔苦涩地一笑,“是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也许我比她更惨一点吧。”
“是吗?”男生仍是低着头,精神好了很多。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比我更艰难,他们都好好地活着,我们又有什么理由颓丧呢?”叶子柔朝手心呼了一口气,“所以啊,你赶紧回去吧,小心把你冻死在这里。”
“同学,你是中文系的吧?”
叶子柔诧异,“你怎么知道?”
男生缓缓抬起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角却盛着笑,“看来你还真是术业有专攻啊,本来以为你只是拆散人有一手,想不到你这喷墨的功夫更是高明。我的屁股都被你说麻了,现在没知觉了都。”
许默涵手撑着地,龇牙咧嘴地坐起来,口中“嘶嘶”声此起彼伏。
叶子柔被风灌了一口,猛地呛了起来。
“我怎么到哪里都能遇到你啊?”
他摊了摊手,“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们有缘呢。哎,我突然发现你比杨柳也不差。就是,就是……”他斜着眼看了看,“就是胸小了点,屁股低了点,衣服穿得多了点。”
叶子柔明白他说的只是气话,不予回答。
许默涵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谢谢你。”
叶子柔吃了一惊,“你不是被风吹傻了吧?”
“我就那么坏?”他走近了两步,叶子柔立马作警备状,“不是吧?我记得我也没有怎么着你啊。”
叶子柔冷哼,“是,把我放在深水区,看我呛水;往我兜里扔东西,害同学嘲笑我;又在食堂当中打击我,这些的确没有怎么着。”
“你太小心眼了吧,这些也能让你记这么久?”许默涵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他知道之前自己找叶子柔的茬实在是控制不住,只是想找人欺负,叶子柔又弱又犟,自然首当其冲。
叶子柔怕这人系统出了错,说不定陡然就变脸了,只得敷衍道:“行行行,是我小心眼。”
许默涵不要脸地说:“这还差不多。”
叶子柔:“……”
过了一会,她才试探地问道:“你见到她了?”
许默涵没吭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也看到她和那个人在一块了,心里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别扭,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是吗?”叶子柔说,“我想她是大人了,应该知道自己做什么事,不管结果好与坏,她都要自己承担。很多年过去了,她不是那个冲上去和别人打架的小女生了。”
许默涵眼睛一亮,“怎么,她还有那么彪悍的时候?”
叶子柔像是怀念起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
许默涵:“其实,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样不堪,对不对?”
叶子柔想了想,也许真的是她错了,但嘴上还是不承认,“也就嘴巴坏了那么一丢丢吧。”
“你们从小一块长大的吧?”许默涵问。
“你不是都调查过了吗?”
许默涵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了,他承认之前因为一时——或者很多时之气,处处针对叶子柔,但是现在看来,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恶毒。
所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
是在之前篮球赛上她因为童亮的获胜,得意洋洋怼他时;还是就在刚刚她柔弱地喊出那句“别打了”时;又或者是她一直被他刁难,但还是斗志昂扬、不低头的时候?
他想,转变就在杨柳毫不迟疑地上车时,就在那个男人低头疯狂地亲吻时,就在七八个男人与他拳脚相向时。
他不会再找叶子柔的麻烦了。
因为麻烦的根源正在渐渐消弭了,他相信,很快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叶子柔不等他开口自鸣得意起来,“你别看我现在被你欺负,我小时候可没人敢欺负我。不知道怎么人越长大,就会越觉得令自己害怕的东西越来越多。渐渐地,就会变成一个左右逢源、无关痛痒的人,好像那个年少无知、无所畏惧的孩子只是梦里幻化的虚拟人物罢了。”
许默涵转头去看她,上下打量,各种鄙夷的那种,“你确定你不是为了逗我笑,故意说一个笑话给我听?”
叶子柔翻了一个白眼。
小学、初中的时候经常有男生欺负她们,小地方偏僻,哪里有男孩子懂得礼让谦恭?不整天扯你小辫子就烧香拜佛了。
那个时候小叶子柔和小杨柳成绩都是学校最好的,两人就像连体婴儿一样,两家虽然都很清贫,但是关系不错,也都各自为自己能有这么个争气的女儿骄傲。
有一天,班上那个喜欢使坏的男孩子放学把他们堵在路口,然后得意洋洋地晃着腿,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枝,等着她们走过去。
男孩说:“喂,你们俩,明天给我带十根粉笔。”
小地方粉笔稀少,老师都是带来又带走,不像城市里没人在意。昨天小叶子柔的表哥上学给她带了一盒,还是彩色的,估计被人看到了。
小叶子柔还未开口,就听见小杨柳说:“我们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作势想要上去打。
被小叶子柔拉住了,“就是,难不成你还要抢?”
男孩好像很吃惊,班里没什么人敢反驳他们,这两个小姑娘倒是有胆子,说着把手中的枝条一横,挡住了去路,“那你们今天就别回家了。”
二人走近一看,枝条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洋辣子。
说到这里,叶子柔顿了一下,“你知道什么叫洋辣子吗?”
许默涵皱了皱眉,“当然知道,我小时候去过乡下爷爷家,还遭殃过呢,那滋味可真是回味无穷。”
叶子柔看着他那副吃瘪的样子,实在好笑,“那你怎么处理的?”
许默涵想了想,搓了搓胳膊,“被那家伙蜇了一下,恨不得起碗大的疙瘩,那叫一个火辣辣的疼。后来我爷爷用牙膏抹上去了,还把洋辣子弄死后的汁液抹上去,别说,还真管用。”
叶子柔笑笑,看来这土法子还都差不多。
不过,他没有想到像许默涵这样的出身也能有这么传奇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