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柔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是在酒吧里摊开牌面之后。
她始终不太相信,尽管眼睛看的是一回事,可是她的心却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她远远地看着他们坐在迷离的灯色下,打得火热,仿佛真的是一对完美无瑕的人。
她突然觉得泛起了恶心,一路冲进卫生间,却只是干呕。
什么也没有。
回去的时候,她去见了许默涵。
“你怎么来了?”许默涵很是诧异,完全不知道眼前的人已经在黑暗观察多时,但旋即又笑了。
“就你一个人吗?”
“当然,好久没来这里了,过来坐坐。”
叶子柔顺着他的边坐下来,明明没有喝太多酒,可是总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天旋地转的。直到一个娇态的声音倏忽飘起,“Hey,Mark!”
许默涵的英文名。
不知道这算不算正面相对,叶子柔自觉没有错,可脚还是不可自制地软了下来。她真的对付不来这样吵吵闹闹的场面,她不是一个有出息的女人。
浑浑噩噩起身的时候,许默涵也跟着来了。
可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靠在墙边,用尽全力地说着:“我一定是在做梦吧,明天,你再给我一个答复好吗?”
“叶子,你喝醉了,我们回家。”
叶子柔拼命地摇头,很害怕,嘴里喃喃,“不要,不要。”
曾经的一句“我们回家”是多么的让人感动,现在想来全部变成了讽刺。
许默涵刚想上前的时候,叶子就被人揽了怀里。宋淼披着黑色的毛呢大衣,声音冷得就像冬日的寒冷空气,“你在做什么?”
叶子如果还清醒的话,应该可以知道他口中的语气转变。
可是她现在浑浑噩噩。
许默涵的拳头攥紧了,仿佛可以听见喀嚓声在风中流浪。然而,片刻之后又放松下来。
宋淼一双目光掩埋在黑夜里,剜着他,狠狠的。他虚虚搂着叶子,出了酒吧。
风灌进来,吹进许默涵的眼睛里。
冰冷刺骨。
叶子被风吹醒了,胸中的难受让她扶着树,干呕起来。
宋淼拿大衣裹着她,拍着她的背。手碰到她额头的时候,才觉得烫。
“你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
叶子打开他的手臂,“你帮我买点东西,我不去医院,我爸妈会担心的。”
宋淼自是不依,可又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答应。
“好,我去帮你买药,你乖乖上车。”
他叫了辆车,把叶子送进去,刚想离开,又被她拉住。“帮我买个东西。”
“什么?”
她轻轻地趴在他的耳边,气息微弱。
声音小小的,却让宋淼心中一恸。
叶子柔第二次来宋淼的家,同上一次想比,许是生病的缘故,格外的害怕。她拿着东西,晕晕乎乎地进了卫生间,之前已经用过一次了,这一次不陌生。
可是,结果却是陌生的。
她看到两条线的时候,整个人突然没由来地伤心起来。抑制不住地哭泣,开了水龙头,水声哗哗,掩盖了哭声。
宋淼一遍一遍地敲门,听不到回应,心急火燎。
出门的时候,叶子柔整个人都虚脱了。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
宋淼请来了医生,叶子柔沾床就睡,剩下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头痛好了很多,有些饿,呕吐的感觉也稍稍缓了缓。
她站起身,想开门找点吃的。门轻轻掩着,缝隙中,宋淼抽着烟,站在窗户边上。
她不知道,他也会抽烟。
过了片刻,她才推开门。宋淼回过神来,大步赶来扶她,“醒了怎么不告诉我?”
“刚醒,不想打扰你。”
“想吃什么东西吗?”他问。
“吃不下去,但是很饿。”她照实说出来。
“那也应该多吃些,毕竟你现在是两个人了。”
闻言,一滞,又起了伤感来。
宋淼从厨房端出一碗面来,笑着打趣,“这个厨房就像是为你准备的似的,我一回没用过,全是你在这才开了封。”
叶子柔不想思考别的事情,只道:“以后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宋淼顿了顿,“好!”
叶子柔艰难地吃了一口,又问他:“你也一起吃吧!”
“你吃吧,我不饿。”
叶子柔晕乎了两天,才总算缓过神来。
爸妈明显有些着急,但是看到女儿平安回来,也自然是把“去外地出差”信以为真了。
“爸妈,我都回来,怎么还是不开心?”
“叶子,小许出事了,你知道吗?”
叶子柔没听清楚,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许氏出大事了,就昨天,相关人员已经被检察机关带走了。说是涉及到境外经济问题,现在出了很大的纰漏,具体是什么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
“那许默涵呢?”她着急地问。原来无论什么时候,她最关心的还是他。
叶子妈摇摇头,“小许应该还没有大碍,不过也不太乐观。叶子,你们俩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大的问题,你都不知情呢?”
叶子柔听不见任何声音,交代了一声,急忙出了门。
赶车去了酒吧,没人;打电话到公司,没人。最后只得赶到许默涵的住处。她有种直觉,他一定在里面。
果然,门铃摁了三次,终于有了回应。
仅仅两天,叶子柔生了一场病,许氏出了经济问题,许默涵憔悴不少,让人愈发的心痛。时光不短,但是造化却不浅。
叶子本能地一把抱住他,许默涵先是诧异,而后又平静下来。
“怎么了?”他问。
叶子一时间没转过神来,后知后觉,“你没事吧?”
她竟然掉了眼泪,真是没用。
不经意地擦去,想要假装自己什么事也没有。然而,就在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还能看见不远处沙发上坐着的那个女人。
她先是有种惊慌无错的拘束感,而后又变得自在起来,闲适地靠在沙发上,一副“我自逍遥,看你如何”的态势。
所以,现在就这么明目张胆了么?
也是,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许默涵狭笑着,“你也知道了,公司出了很大的问题,所以自然没有办法和你说清楚。但是你也看到了,我也不想瞒你。所以……就这样吧!”
叶子柔觉得耳鸣,后半句被自动隔绝在外面。
她尽力笑着,吸了吸气,勉力道:“公司的问题怎么样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都不和我说?”
“出了什么问题?新闻上已经有报道了。更何况,我们自己都处理不了的问题告诉你有什么用?再说了,你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参与进来了,这件事压根和你就没有关系。”
她不想去听,只道:“就这样吧,是什么意思?”
“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直白。但是还希望你不要自欺欺人,怎么说你也算得上是畅销书作家了,你自己揣摩人的,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话都不懂。”
“不是这样的,一定是你不想拖累我才选择不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她天真地问。
“不对!我承认,我和你在一起的感觉确实很好,也确实有过快乐的时候。可是你要记住,人总是会善变的。很不幸,我就是那个善变的人。
“当然,对于你我也是很抱歉,所以趁着我还没有陷入万劫不复,你可以说你想要什么,能够给你的我都会给你的。”他轻巧地说着,面上是一副愁容。
很显然,公司的事情让他无暇处理身外的琐事。
“我想要你,可以吗?”叶子声如蚊蚋,缥缈得几乎不可闻。
许默涵满面轻蔑,一笑道:“叶子,我是真的不想把话说得太重。还有,我也是真的喜欢过你,可是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你不用把我想得多么好,我确实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叶子柔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手来不及擦,泪已经成河。
许默涵没有料到这样的场景,可他知道叶子柔,说什么都是没用,只能转过身。
“可是,你说过的那些话都不算数了么?”
“算数,在当时是算数的。至于现在,那些话早就已经过期了。”
叶子深吸一口气,“不是这样的,你一定是因为公司出事,不想连累我,所以故意这样的,是不是?可是我愿意和你一起啊,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吗?”
“叶子柔,你真的想多了。”他回身,无奈地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你应该想想,之所以我们还可以友好地相处,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向你描述我们现在的尴尬关系。
“我知道,你上次在酒吧就知道我和她的事了。所以,那个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而公司出事也就是近期的事,如果你非要把两件事生生扯在一起,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自然也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好人。这世上的坏人太多,他们往往都是以好人的面目存在的。之所以还保留着好人的皮囊,那是还没有到显露的时候。
“我以为这件事情你的处理方式会不温不火,可是你竟然已经挑开了说,我再欺骗你也是真的不应该了。所以,还是说清楚的好。倒是有些对不起叔叔阿姨,难得他们对我这么好。”
叶子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许默涵从来都是话不多的人。
往前的多话,大多是他对她的甜蜜。她私以为,只有蜜汁才会如此丰盈,不想伤人的话也可以从他嘴里这样大段大段地说出来。
她的胃又开始犯酸水了,难受得要命。
许默涵察觉到了,“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去医院看看。我们这里还有事,可能不方便招待你。”
叶子平静过来之后,里面的女人冲她笑了笑,喊了句:“Mark,快进来,公司还有很多事情没讨论呢!”
许默涵冲她点点头,转过身对叶子柔说道:“公司还有很多事情处理,真的没有时间招待你。回去吧,叔叔阿姨该等急了。要不要我打电话叫宋淼出来,送你回去?”
闻言,叶子柔一滞!
这是什么意思?
他兴许是看出来了,解释道:“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他对你挺好的,小芸不在这里,能照顾你的也只有宋淼能多一点。”
可是,能照顾我的只有你啊!
叶子柔彻底明白了,这么多年了,她以一己之力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她以为自己会坚强一些、勇敢一些,可以很坚韧地跟着心的指引。如今,全然崩溃了。
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一如既往。
软弱,不堪。
叶子柔摸着肚子,很是绝望地想:所以,这个孩子就注定是过来嘲笑他们的吗?
——我害怕,我恐惧,我伤心,我失望。我惊醒地坐起来,才发现只是梦一场。可是我多么害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怕你连看也不愿意看我一眼,而我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你的背影越来越远。
——叶子,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请不要。
——我爱你,哪怕有一天我身如尘埃、全世界的风沙雨雪全部朝我汹涌而来,我也会坚定地走向你;我爱你,就算遍体凌伤、没有一处可以痊愈的地方,我也会向你匍匐而去;
我爱你,无论再遥远的距离、再难以触摸的维度,也不能阻挡我穿越时间找到你。不用害怕,不用担心,不用恐惧,不用失望。我一定会在你的身边,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一直都会在。一直,永远。
那些往日说过的话,还这么清晰,说话的人仿佛就在耳边。急迫的气息,渴望又患得患失的忧惧,那样的熟悉。转过身,就已经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会一直在。一直,永远。
难道,一切都已经早有预见了吗?
可是上帝啊,你又为什么让这场遇见越陷越深呢?
“可是……”她突然开口,后面那段话“我们已经有孩子了,难道你真的忍心不要我们吗?我记得你当时还那么盼望,所以现在,什么也都无所谓了吗,包括这个孩子”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是什么?”他眉头微皱。
叶子柔突然觉得什么也不敢想了,他连看她一眼都觉得难过。
孩子又有什么意义呢?到头来不过是又一次的悲伤。
她苦笑了一声,摇摇头,一句“没什么”,虚弱而无力。
再大声的话都可以无视,现在这句虚无缥缈的呼唤,应该可以化为尘土了吧!
她微笑着转身,身后的门缓缓合上。
从来没有觉得路这样长过——脚下千斤,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