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沣是装出来的不经意,盛依依是真的不经意,随口说:“没什么,就是闲着聊聊天。”
“都聊的什么?”
“一些八卦。”
“什么八卦?”
见老爸穷追不舍,盛依依白了他一眼,“老盛同志,你怎么和老太太似的,这么唠叨!我们女生说说闲话,你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被闺女堵得讪讪的,盛沣闭了口。
盛依依却是藏不住心事的性子,沉了片刻,又主动来找他搭话:“老爸,我姐最近怪怪的,一直和我讲一些年轻女孩子和老男人的故事,还明里暗里问我对这些事的看法。”
盛沣听得心里怦怦直跳,心想小丫头这是打算正式和他在一块儿了,要对依依摊牌,所以提前给她打起了预防针。
他低低咳嗽一声,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怎么和你姐说的?你对这些事什么看法?”
盛依依眨着大眼睛,一脸纯真,“只要人家乐意,别人能有什么看法?不过……”
盛沣竟然有些紧张,“不过什么?”
“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些女孩子挺傻的。”
“怎么说?”
盛依依嘟着嘴巴,“你想啊,老男人年纪大,心眼儿又多,真在一块儿,肯定是女孩子吃亏。而且等男人老了,不还是要女人伺候他吗?要是换了我,你能乐意我以后去找和你岁数差不多的男的吗?”
一提起依依将来嫁人的事,盛沣心里就发紧,立刻沉下脸,“别乱说,一个姑娘家,什么也能往自己身上捡么?”
盛依依到底大了,知道害羞,小脸儿一红,朝他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了。
可她的那两句话,还是说得盛沣心里一叹。
他比程晓星大十好几岁,这是事实。
真走到一块儿,他肯定是占便宜的一方。想来想去,也只有将来加倍对她好,把他占的这点儿便宜补回来了。
正遐想着往后对她怎么个“好”法,依依又凑过来撞了他一下,神秘兮兮地问:“哎,老爸,你说我姐和我说这些,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呀?”
盛沣只当女儿猜到了,一时竟有些赧然,眼神闪烁着,反问道:“……暗示你什么?”
依依皱眉说:“我感觉……是她也看上哪个老男人了!”
盛沣心头一紧,仿佛女儿下一秒就要戳破什么。
然而……
依依继续说:“老爸,你知道吗?我姐学校里有个老师,特别特别帅!今年三十一岁了,单身未婚,海归博士,风度翩翩……啧啧,简直就是高校男神!这老师每上一节课,他们学校论坛里就爆炸一回。他到我们学校也做过一次演讲,我们全校女生都快疯了!我姐现在好像正跟着他做项目呢,天天对着这么个又高又帅,又博学又儒雅,又成熟又有魅力的男神,你说,我姐她会不会……嗯……动心了?”
说完,盛依依嘿嘿笑了两声,完全不知道自己正戳着老爸的心窝子。
程晓星读的是川南大学,盛依依现在读川大附中,两所学校很多消息是共通的。
盛依依口中那位高校男神,正是程晓星大学里的贵人,机械学院的副教授,名叫唐卓尔。
这位唐教授年轻,做起事来不拘一格,这才破格让刚刚大二的程晓星加入了项目组。他一直器重程晓星,到现在,已经手把手带了她一整年。
今年程晓星暑假没回家,也是留校跟着他在做项目。
把这些事都问清楚了,盛沣木着一张脸,再说不出话来了。
盛依依踮脚,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好奇地问:“你怎么了?眼睛直愣愣的。”
盛沣很淡地笑了一声,“没什么。”又问女儿,“那个姓唐的……咳,不是,是唐教授,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盛依依一提起唐卓尔就激动,“真的呀!不信你去百度,比电影明星都帅!不过……”她嘟了嘟嘴巴,“要是我姐真的看上他了,我还是觉得委屈我姐。”
盛沣沉沉地问:“怎么?”
盛依依:“因为他老啊!比我姐大十一岁呢!”
盛沣:“……”
果然扎心还是亲闺女狠。
也许每个人的大学生涯里,都会有这样的存在。
大一刚入学,新生们从沉闷的中学生活里解脱出来,都接受了“大学就是小社会”的说法,开始忙着积累所谓“人脉”。
大家个个都像放飞了的风筝,加入社团,参加联谊,认识各种各样的人……手机通讯录里,联系人列表挤得满满当当,并以此自豪。个性要张扬,朋友要结交,所谓能力要锻炼,兴趣爱好要培养,才艺要施展……
好像唯独学习被抛到了脑后。
这种浮躁而虚华的氛围里,老老实实读书的人,反而成了最不起眼的。
然而这样的人,往往只蛰伏一个学期。
等到第一次期末考,他们科科九十分以上,就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了。
待到大一结束,国家奖学金是他们的,单科奖学金是他们的,班级评优少不了他们的身影,入党他们也优先被推荐。明明他们从不主动讨好老师和辅导员,但是全学院的老师却几乎全都认识他们,并且主动吸纳他们进实验室,给他们项目做。
到了大二,他们风头只会更盛。
刚入学时的浮躁风气沉淀下来,该玩的玩够了,该放纵的也厌倦了,新鲜劲儿过去,大多数人开始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
然而……
从一开始就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那些人,他们已经远远把普通人甩到了后面。
别人忙着补考重修,他们已经门门绩点都是优秀;别人祈祷着不挂科,他们已经计划着发表期刊论文;别人英语四六级还在发愁,他们看的却是GRE……
其实,他们不见得天赋异禀,也不见得个个头悬梁锥刺股,每天都咬牙苦读。
他们也睡懒觉,也看电影,也张弛有度……
只不过,他们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并且持之以恒。
命运格外厚待这样的人。
程晓星就是这样的人。
从入学那天开始,她就很清楚自己要走的是什么路。
她生得漂亮,性情也柔和,这种女孩子一进大学最受欢迎。她周边也围绕着各种各样的诱惑,但是她都抵住了,一点弯路没走,不急不缓地向着自己的目标迈进。也许走得并不快,但她片刻不停,所以两年之后,已经走到了大多数人的前头。
现在,她即将升入大三。
期刊论文发了三篇,申请到了一个小型专利,拿了两年国奖。
恩师唐卓尔对她赞赏有加,虽然目前还不到时候,但已经基本内定,只要她愿意,大三结束后,留校保研的名额就是她的。她人既聪明,又扎实,还有股子百折不回的韧劲儿。一旦走上科研的路子,不愁将来没有前途。
而且她现在跟着唐老师做项目,虽然收入不高,但再加上奖学金,已经完全足够支付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甚至还有余钱寄回家里。
当初她要盛沣等她,就是想给自己一点时间,在不依附他的情况下,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清晰而确定的未来。
如今,她虽然还是学生,很多东西尚未真正抓到手里,但它们分明已经近在眼前,她需要的,不过是循序渐进、按部就班地前进而已。
她想,是时候去找盛沣了。
于爱情之中,她是很有担当的。
他们之间各种条件悬殊,想也知道前路困难重重。她从没想过要躲在盛沣背后,而是想把种种压力扛在自己肩上。
首先要面对的,就是盛依依。
当年她要求盛沣瞒着依依,其实并不全是害羞。
她是女孩子,比盛沣心思细,考虑的也多。依依虽然喜欢她,但是喜欢一个姐姐,和喜欢一个继母是不同的。
依依从小和盛沣相依为命,她能接受多出一个人来,和她分享自己唯一的亲人吗?
在正式和盛沣在一起之前,她想,她得先问清依依的态度。
如果她不介意,那自然好;如果她介意,那她得先把她的工作做通。
只是……
她还没把事情和依依说清楚,盛沣人就已经来了。
那是他们项目结束的当天,组里几个人在馆子里定了一桌,请唐卓尔一起,算是办庆功宴。
唐卓尔年轻,和学生们没什么隔阂,席间气氛十分轻松。
程晓星又是组里年纪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孩子,几个师兄都起哄,让她代大伙向唐老师敬酒。她面皮薄,经不住闹,正端起酒杯要敬唐卓尔,耳边就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到这里来吃饭,怎么也没知会我一声?”
那声音低醇浑厚,在嘈杂的酒店大厅里格外清晰,像是自动屏蔽了喧嚷的杂音,一个字一个字,专往她耳膜上敲。
敲得她一颗心怦怦乱跳。
她整个人僵了一下,缓缓扭过头,果然见熙攘人群里,立着日思夜想了两年的男人。
还是那么高大健硕,站在什么地方都是鹤立鸡群。何况他今天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正装更衬得人棱角分明,配上英挺端方的五官,浑身一股朗然正气,让人移不开眼睛。
其实早就知道他长得好看。
只是当初年纪小,还不懂对男人的审美。现在两年过去,她身心都成熟不少,似乎……也开始学会发花痴了。
他怎么这么迷人呢?
脸上微热,好久之后,程晓星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盛沣阔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点儿淡笑,目光却很沉,只盯着程晓星举到唐卓尔面前的那个酒杯,继而落到唐卓尔身上。
唐卓尔被他看这么一眼,也站起来,和他对峙而立。尚未开口,盛沣就先笑着问:“这位就是唐老师吧?老听晓星提起你,说你很照顾她。我一直想替她谢谢你,总找不到机会,正好今天碰上了,这顿饭就算我请。”说完,自顾自喊服务员,“这桌加个座,再上两个招牌菜。”
服务员口口声声喊着盛总,忙答应着去了。
见一桌人都好奇望着他,盛沣解释道:“哦,这馆子是我跟人合伙开的。”
一桌人,除了程晓星全是男的。
盛沣身上暗流激涌,同性都是有感应的。
座位加上来,唐卓尔和他握手寒暄两声,自然请他坐上座。
他向服务员使了个眼色,直接把椅子塞到程晓星旁边。他大喇喇一坐,一条手臂担在她椅背上,乍看就仿佛将她整个拥在了怀里。然后微笑说:“唐老师是师长,理当坐上位,我陪着晓星坐就成。”
桌上人个个眼光异样,只有程晓星毫无察觉,一心沉浸在乍见盛沣的喜悦中。
想傻笑,又怕人笑话,只得沉下嘴角,硬生生憋着;想把目光黏在他身上,也不好意思,唯有闪烁着,时不时偷看他一下;想和他说很多话,眼下当着这么多人,又没法开口,只好想办法堵住自己的嘴……于是刚刚要敬唐卓尔的那杯酒,被她当成了白开水,傻乎乎送到嘴边,闷头自己喝了。
虽说是低度红酒,可她没怎么喝过,还是辣得喉间一阵发烫,借着这股子辣劲儿,人也终于清醒了一些。
她听见唐卓尔斟酌着问盛沣:“不知道这位先生……和晓星什么关系?”
盛沣没答,却转头来看她,“怎么,你没和你们老师提过我?”
程晓星有些懵,“……啊?”
盛沣蹙了蹙眉,“啊什么啊?你们老师问咱们关系呢,快点儿,现在告诉他。”
程晓星张了张口,眼光在桌上逡巡一圈,撞上老师和师兄们各种惊诧疑问的眼神。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窘境。
也终于意识到了盛沣的醋意和怒意。
干巴巴吞咽了两下,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垂在桌下的一只手突然一紧,被盛沣悄悄捉住了,指尖还被他惩罚似的掐了一下。
疼。
可是……
能见到他,疼也是好的。
她咬了咬唇,脸上渐渐充血,越来越红,却仍旧昂起头抬起脸,目光磊落明亮,对桌上所有人介绍说:“这是盛沣,我的……男朋友。”
盛沣心头一动,醋意一下子被抽空了。
不过想惩罚她,借机难为她一下,不想她会这么勇敢,直接承认他们的关系。
再去看她,小丫头却已经低下头,一副臊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
他忍不住笑了。
他懂得她。
他的小丫头呀……
给他坦坦荡荡的爱情。
也给他羞羞答答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