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你了。
——愿意跟着我吗?
程晓星十八岁了,青春少艾的年纪,不是没幻想过自己的爱情。可她从来也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被人郑重表白,会是这样两句话,会是这样一个……大她十五岁,有个十四岁的女儿,有钱,有阅历,小学都没毕业,但又活得透彻中正的男人。
他不是不好,可是……太意外了。
她本以为,他就算对她有意思,也会发乎情止乎礼,但他竟然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
少女的心狂跳着,感觉全身都是烫的,小腿莫名发麻发痒。向下一看,原来是两人离得太近了,他几乎要抵住她。虽然没碰到肌肤,但他腿上黑黢黢的毛发和人一样可恶,在刺着她,扎着她,侵略着她。
两人腿上的肌肤黑白分明,是男人和女人天生的差别。
男人……
程晓星终于意识到男女有别,缩着肩膀躲开他,低低地答:“……我不知道。”
盛沣没再凑过去,但也没直起身,仍旧用那种压迫性极强的姿态困着她,蹙眉问:“不知道?”
“我……我从没想过……”
“那现在想。”
男人言辞间满是逼迫,程晓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一股倔劲儿涌上来,带着两分赌气说:“我把您当长辈!”
盛沣蹙了蹙眉,似乎有些受伤,“你是嫌我老么?”
程晓星不惯出口伤人,态度旋即又软下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立刻又咄咄逼人:“那你什么意思?”
他这样时硬时软,弄得程晓星心里更加惶然无措,不知该用什么面孔对着他,搜肠刮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是……是依依拿我当姐姐,我、我怎么能和您……”
盛沣打断她:“你们又不是真的姐妹,等你跟了我,她自然会改口。”
程晓星:“……”
他见她语塞,撅着屁股猫下腰,和她脸对脸平视着,“依依那么喜欢你,她不会夹在中间碍我们的事。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看不上我?”
他这么问……
程晓星当然摇头,“怎么会呢?您很好!”
他眉宇舒展了些,“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肯和我在一块儿?”
“这……”
她好像被他套进去了,怎么都绕不出来。
盛沣深邃的眸子仿佛黑洞,快要把她吸进去。
她听见他低醇的嗓音里带着诱哄、带着蛊惑:“那你担心什么呢?怕我欺负你?”他很郑重地承诺,“你放一百个心,我没那么性急。只要你不愿意,我碰都不会碰你一下。你这几年只管好好念书,咱们就像现在这样儿,你让我照顾你就行。”
程晓星眨眨眼,双颊泛红,望着他说不出话。
他也不用她答复,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我没念过多书,说话粗办事糙,可是那些满肚子学问的,斯文败类也有的是,我自问不比他们差到哪儿。丫头,好听的话我不会说,但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把你捧在手心儿里疼一辈子。”
程晓星心里又软又乱,挡在胸前防备他的两只手垂下来,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裙子。
该说的话都说完,盛沣闭口,等着她做决定。
他从没这么近地看过她。
以前只觉得小丫头白皙精致,皮肤白瓷似的,干净得像个梦。现在几乎鼻尖儿对着鼻尖儿,这么近,才看清她眼睑下其实也有很淡的斑点,左侧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小坑,大概是痘痕。
原来也不完美。
可这不完美更像一种真实的诱惑,他看她睫毛颤抖着,很想把头再低一点……再低一点,亲一亲他心尖儿上的女孩儿。
他终于还是忍住了。
看得出小丫头在挣扎、在动摇,他伸手帮她把碎发拨到耳后,哄孩子一样哄着她:“要是愿意就对我点个头,不用你说话,点个头就行。”
盛沣说的话,程晓星都信。
忽然地,她想起以前依依说的话:“姐,是不是我把你的糖都抢走了,所以你才这么苦……”
是啊,十几年的人生,在苦海里泡着,她都快忘了糖是什么滋味儿了。
而现在,这男人像个哄骗小孩儿的大坏蛋,几乎把全世界所有的糖捧到她面前来,然后告诉她,只要你点个头,跟我走,这些糖都是你的。
她眩晕,她惊喜,她期待……
可是、可是心里又有个模糊的声音,告诉她:不能要,要拒绝。
那是谁的声音?
她慌乱中根本分不清楚,只在混沌里抓住一丝直觉,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盛沣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脊背肌肉紧绷起来。
女孩子几乎被他罩在怀里,有那么几秒钟的恶念,想就这么不顾一切把手臂收紧,抱起她,迈开腿,只需要几步路就可以回到他房间。
然后把她扔上床,像无数次压抑的梦里那样,撕光她的衣服,逼着她对自己臣服。
二郎神自从被接回家,两个女孩子就把它宠得不像话。
小丫头饭也不好好做了,要按着这狗东西的口味来;依依更过分,知道这畜生爱吃排骨,有时候会偷偷把他碗里的夹走,拿去喂狗。
盛沣哭笑不得,这狗东西倒是对两个丫头越发忠心耿耿。
本来它在阳台晒太阳,听到厨房有动静,摇着尾巴晃过来。
狗是很通人性的,见盛沣把程晓星困在角落,一副欺负人的模样,立刻狼一样“嗷呜”一声,过去啃他的拖鞋。
盛沣恼怒中觉得脚后跟一疼,甩头一看见是这畜生,咬牙骂了声:“他妈给我滚!”
他真怒起来,浑身戾气逼人,开口中气十足,嘴里的话字字像枪子儿,从腔子里一颗颗炸出来。
狗东西停了嘴,怂气地瞅他一眼,尾巴一夹,耷拉着耳朵跑了。
怀里的小丫头也跟着抖了一下。
盛沣见她瑟缩,不由苦笑,“至于么?我就这么吓人?”
她红着眼睛摇头,他终于直起身放开她。
程晓星松了口气,没了他身体的圈禁,却也突然觉得冷。
原来,她对他给的温暖,比想象中还要贪恋。可她这一摇头,往后,这样的温暖也许就再也不会有了。
她突然觉得难过,哽咽着说“对不起”。
也不知道这“对不起”,是对他说的,还是对她自己。
盛沣很难看地笑了一下,脸上的遗憾很淡,仿佛只错过了一班公交车,可他自己知道,他错过的是什么。
他三十三岁了,半辈子沧桑,半辈子浮沉,心早被生活磨硬了。硬了的心再悸动不容易,错过了她,很有可能就是错过一辈子。
可再遗憾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真的去逼她?
他垂下眼睛,低低地说:“别说傻话了,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刚才那些混账话……你自当我没说过吧。”他绷着的那股劲儿松懈下来,现在看上去松弛而颓废,轻轻地笑了一下,“其实我早知道你不会愿意,不过亲耳听见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能让人踏实点儿。”
有时候,踏实不是安心,而是死心。
程晓星一直不说话,他若无其事地又说:“对了,刚才你同学打电话来,你没接着。他让我转告你一声,他喜欢你,这会儿就在小区门口等着你。”
程晓星张了张嘴,这才又看了他一眼。
而他已经转过身大步离开,只留给她一个宽阔的背影。
只剩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心里乱极了,她不敢停下来,于是把碗又洗了一遍,一个个擦干,又清理了流理台,再认真用拖把弄干净地面。
终于再没什么可忙的,她恍恍惚惚走出去,腿上一阵毛茸茸的触感,她一低头,才见二郎神正耷拉着尾巴,轻轻在她身上蹭着。
弯腰摸了摸狗头,她哽咽着说:“对不起,二郎神,我要走了。”
大狗眨眨眼,默默地跑到一边,委委屈屈趴下了。
回到自己房间,程晓星很快收拾好了行李,拎着走出来,正想去找盛沣告别,却见他穿上了T恤,正坐在客厅沙发上。
男人淡淡看她一眼,“要走了?”
她抓着背包带子,低头说:“嗯。”
盛沣指指茶几上的一个信封,“你这俩月的工钱,拿着吧。”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您帮我这么多忙,我不能再要钱了。”
盛沣看她一眼,突然笑了,“不用感激我,我也不是平白对你好。”
程晓星一顿,他慢悠悠地解释:“我有个对头叫方老四,就是你爸原先的老板。你爸手上有他侵吞国矿资产的账本,我照顾你,是冲那账本去的。现在账本已经到手了,是你妈和你邓叔交给我的,所以你用不着有什么负担,钱是你应得的。”
账本不是盛沣主动找他们要的。
是程晓星被韩斌欺负之后,事情被邓建国知道了。
当时他正在煤厂干活,一听说这个,当即要冲出去找那小畜生拼命,被煤厂里其他人拦住,报告给了盛沣。
他赶去煤厂,安抚邓建国,说这事他会处理。
邓建国哭着跪下感激他,他忙将他扶起来,趁机说了账本的事。
后来,邓建国带着苏慧,夫妻俩亲自把账本交到他手里。
现在他有了那证据,已经把方老四拿捏住。成立运输公司的阻力几乎没有,最近正忙着注册公司的事。
此后事业又能更上一层楼,无数人祝福他,无数人羡慕他。
可是……
他看着这个刚刚拒绝了他的小丫头,心里半点喜悦也没有,只剩一声叹息。
程晓星听了这些,没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是害怕亏欠的人,他能从她身上也得到好处,虽然不是她给的,但总归让她觉得,自己还清了一点儿。
然而他的钱,她还是没有要,坚持说:“那是我爸的东西,他也一直希望,交给可靠的人,让方老四付出代价。现在您帮他实现了这愿望,我感激都来不及,不会拿我爸用命换来的东西赚钱的。”
刚拿到账本的时候,盛沣曾经拿钱给邓建国和苏慧,他们也是这样说的。
他们……还真是一家人。
小丫头坚持,盛沣也不勉强,点头说:“那随便你吧。”
“谢谢。”小丫头抿着唇,最后和他说了声“再见”,终于转身走了。
一扇门在他眼前关上。
二郎神冲着紧闭的门板叫了很久。
他听得心里烦躁,朝那狗东西招了招手。
毕竟是它真正的主人,见他真难过了,狗东西还算有良心,立刻乖乖凑过来,跳上沙发,蜷缩着窝在他身边。
他苦笑了一下,用力在狗头上揉了一把,自言自语说:“死畜生,是我拖累你了。她不要我,连带着你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