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家村与尧村相距不远,却也需要些脚程。我与李璟赶瑞家村时,天色已是大亮。也许,尧村的村民们便会发现村中有一户人家一夜消失,只多出来一堆废墟,那家人也不知所踪,然后饭后茶余又多一谈资。
一个人永远无法深刻地体会着另一个人的痛苦,他们只会不解、会疑惑,就像人与花花草草之间,从来就无法交流。当时夏侯家的事发生时,我尚且年幼,目睹父母死去却无多大的感想。我想过很多次,若我那时候如同现在一样,不是个小孩子了,我是否会哭得铺天盖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真的悲伤到了极点,是没有眼泪的。
李璟从身上撕下来一块布条,给我的手包扎,我却发现他的动作不甚利索。是了,他对那些黑衣人单打独斗,手臂也受了好几处伤。我眼睛一酸,不知为何,却没有问他一句可还安好的勇气。
“我没有家了。”我盯着他为我包扎的手,淡淡道。
他的动作顿了一顿,而后继续包扎。
“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我默了,没有应他。
我二人站在瑞家村村口很是迷茫,毕竟这个村子和尧村离得有些远,我们都是第一次来。我拉住路上一行人,正了正姿势,努力地使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问道:“这个大哥,你可知黄崇嘏家在何处?”
“黄崇嘏?”也许是我太狼狈,那人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方道,“就在前面不远处,一棵大槐树旁便是了。”他又打量了我几眼,似乎是忍不住地多说两句,“他父亲早就去世了,家里头只剩下他那眼睛不好的母亲,这孩子当初说是要上成都去科举,岂料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是福是祸也没个信,真是令人担忧啊!”
我挤出一个笑:“多谢告知,多谢。”
“黄崇嘏?”李璟好奇。我一叹息,问他道:“你还记不记得在今年科举灯会上被周律杀死的那个傻小子?”
“记得,当时我看见他时,里三层外三层围的都是人。他已经快不行了,周律还不打算放过他。。”李璟回忆,“他才是真正的黄崇嘏?”
“对,我和他一起去的成都,这傻孩子人很好。他死的时候我答应了他要帮他照顾他母亲,本来就打算今天来看看他母亲,愿不愿意搬去我们家住。虽然……不过我既然答应了黄崇嘏,就不能食言。”
一抬眼,便是那棵大槐树。槐树下坐着一个女人,她看起来却尤其地衰老,正歪在椅子上打盹。
我只静静看了几眼,她便像是知道了似的睁开眼来,有些戒备地看着我们。我上前一步,轻声道:“日上三竿,太阳有些烤人,您为何坐在这槐树底下?”
那人笑了笑,温和道:“我啊,在等我那儿子回来。去了成都也有好几个月了,不晓得为什么还不回来。当时他离家时,我还同他说了,当归当归,不论考的好不好,一定要记得回来。”
我鼻头一酸,忍住心头那股难受,强笑道:“老夫人,我和崇嘏是朋友,当时同他一起去的成都。崇嘏自科举后,便打算在成都安家落户了,所以一时半会也走不开,便让我来接您过去。您收拾收拾,和我们一起去成都吧。”
老夫人闻罢,有些欣喜道:“崇嘏在成都安了家?那便是当了官了!我得去给菩萨还个愿!感谢老天保佑啊!”
我揉了揉眉心,转身向李璟道:“此去成都山高水远,你还是去找辆马车来,我去陪老夫人还愿。”
李璟点点头,转身就走。我扶起老夫人,柔声问道:“您去哪还愿呢?我陪您一道。”老夫人手向着那曲折蜿蜒的山路一指,道:“就是不远处的土地庙。”我扶着老夫人,向那处缓缓走去。其实也不过是个极其简陋的用茅草搭起的小棚子,里面从左到右供奉着土地公、观音菩萨、财神爷。我见着老夫人极其虔诚地下跪磕头,心中不免悲怆,这些个神仙真的能保佑这一方净土安宁、百姓不受流离之苦?我上前一步,轻轻跪在地上,那你们这些神仙能否告知我,我该怎么办?
我要如何告诉老夫人黄崇嘏早已不在人世?我要如何找寻到当年的仇家报了这深仇大恨?无人应答,无人能答。只有远处的传来的几声欢快的狗吠。
回到家时,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走回房间去收拾行李,举手投足间无不显得欢愉。李璟已经找来了一辆马车,虽不气派,却也是花了不少银两的样子。我余光一瞥,却见李璟腰间的玉佩没了踪影。我皱着眉头问:“你该不会是为了这马车,将玉佩卖了吧?”
那玉佩李璟从小戴到大,我从未见过他离身。据说是他出生时,李大将军从寺庙里开光请回来的玉,且不说价值连城,更是意义非凡。再者,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当年李大将军把这玉佩给他,不仅仅是那么简单的事。
李璟淡淡地笑了下,无谓道:“不过是件物什,可有可无的。我身无分文,幸好遇到的人是个识货的,这才弄了辆马车来,否则我还真不知该去哪找。”我眉头却是拧地越发得紧,拉着他便往前走:“你在哪换的?我们去换回来,马车另想办法。”李璟却只轻轻道:“不碍事的,以后再说吧。”
我重重一叹息,只得摆手。老夫人收拾清爽了从屋里出来,我看着她轻装上阵的模样,不由得问了一句:“就这些了吗?”她却是欢欢喜喜,话也多了起来:“我们家贫穷,我常常穿的衣物也不多,随便择了几件带着,其他的更是没有了,除了他爹那牌位。我恨不得啊,把家里的锅锅铁铁都带上!崇嘏以前常说最喜家里这口锅烧出来的饭菜……”
她越说我越是难受,一点也听不进去,只轻手轻脚地扶着她上了马车。心里存的喜悦有多少,到时候绝望便有多大。我无言,心里头扑通扑通地跳,就像是小时候做了什么错事,不安地等待着暴风雨来临之时。
李璟在前头驾车,一路上老夫儿絮絮叨叨,一会夸蜀中的大好山水,一会提起黄崇嘏幼时的事情。我只笑笑,有一句没一句地搭上,怎么也不可能提起那股开心劲。本来马车以不急不缓的速度在路上行驶,突然很明显地停了下来,我心中只觉不好,让老夫人在车中坐好不要出声,自己则探出头去查看。李璟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角,低声道:“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身影魁梧的大汉,身后跟着十几个粗犷的男人,领头的手执一把大斧头,面无表情地现在路中间。这是遇到山匪了。不等对方开口,李璟便佯做茫然,扬声问道:“不知阁下何人?为何拦住我等去路?”他戳了戳我的胳膊,示意我回去。我却不然,与他并肩坐到一起,静观其变。
大汉身后那人跳出来,结结巴巴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大哥……那个字怎么念来着?”大汉闻言,伸手狠狠地拍了那人的头,大声骂道:“笨!”
我觉得好笑,却也笑不出来,只懒洋洋地接过,道:“大哥,这话是这样说的――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哎,莫不是我蜀地流传已久的‘五丁开山’正是诸位的佳迹?”
那大汉挥了挥手上的斧头,恶狠狠道:“老子没念过书,听不懂你们说的什么玩意儿!老子是来打劫的!尔等今日若是想活着从此处过去,便留下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