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伦徳的夜很安静。
到了晚上十点过后,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死寂。这点上她与对面的尼亚城不同,却是有点类似于萨罗。这里实行严格的宵禁,所有商业行为在九点过后都陆续停止,十点前全部结束。
对于一个边境入口、主战场城市来说,这个特点非常棒。它完美体现了斐达克对于纪律的控制。
在这样一个到处高喊自由的国家里,要做到这样可不容易。
在这种严格管控下想要混出城,尤其是混到军营里可是天大的难事。如果是以往的加瑞特,他肯定会被城防军抓住。
就算运气逆天,在各种巧合下让他顺利混进了军团驻扎地,那也绝不可能平安出来。
加瑞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拥有了审判者曼诺雷斯。它拥有的各种能力让自己上天下简直无所不能,更不用提那离谱的窥窃心灵能力。
幸好当初维罗妮卡介入,才让自己击败门罗顺利获得了它。
强大的能力只有落在意志坚定的人手里,才不会对别人造成危害。连自己都有些禁不住诱惑到处窥视别人的隐私,很难想象如果它落到门罗手里会有什么样的坏事发生。
而且它有一个巨大的优势。
屏蔽感知的发动条件只需要汲取体内一丝丝的斗气。这样可以维持很长时间,加瑞特甚至相信自己可以足足维持一个星期。
在这种状态下,你可以随便在大街上走,跑,跳,没人可以听见或者看见。当然,也有一个前提:你不能碰到任何东西。
虽然对于使用者所造成的一切都彻底被屏蔽,但如果他决定在别人面前砸掉一个花瓶或者移动一把椅子,那物体的不自然移动会立刻引起对方的注意。
除非他是个傻子。
加瑞特很自然地走在大街上,一路往城市西面的军团驻地前行。
一路上他在不断思量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中被计算清楚。虽然不知道南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会遇到什么样的变化。但只要按照计划走,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不知不觉中,一栋栋营房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里的布局和尼亚城外的寒风军团差不多,一样的死气沉沉,一样的肃杀寂静。所有的建筑都是四四方方,周围除了几棵树外没有任何装饰。整个驻地区域除了士兵的营房外就只有大型的训练设施。
随处可见的木桩上伤痕累累,每走几步就会看到站岗的士兵,一切都和对面尼亚城如此类似。
四周寂静的氛围以及蔓延各处的黑暗代表着飞鹰军团已经过了就寝时间,仅仅是在整个区域最中心处的一栋建筑内仍旧烛火通明。
加瑞特知道那就是自己的目的地。
在寒风军团中,除了幕僚和军团长能够不遵守宵禁继续工作外,其他任何被抓到在宵禁之后仍旧点着烛火的士兵或者军官,都将遭受严厉的军事处罚。
相信这里也差不多。
悄悄走进那栋建筑,穿过门廊从两名执勤士兵的中间穿过,他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声。
走向传出声音的房间,通过那声音的高度以及语句间隔的速度,加瑞特分辨出前方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走进房内,这是一间并不宽敞的会议厅。里面除了一张桌子和周围的椅子外,几乎已经放不下任何东西,甚至连盆景都没有。
他看向在座的四个人,认出了其中一个。
曾经在泰奇尔森林中见过的圣骑士,飞鹰军团统帅拉塞尔。当时的他被克里在背上狠狠划出一道口子,几乎已经重伤。
此刻的他虽然满脸愁容,但似乎已经从几个月前的重伤中彻底摆脱出来。
这让加瑞特对斐达克的治疗水平瞬间感到了惊讶。不同于诺曼,斐达克境内并没有多少教堂,有的也只存在于大城市中,常驻那里的主教谏言术水平也不会很高。
这与两个王国对待神殿的态度有关,也和裂缝的位置有关。
诺曼对待神殿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尊敬加虔诚,萨罗几乎所有的开支都是由财政署来负责。民众对于神殿的尊敬程度非常高,平日里的自主性捐款不会少。
一直以来,诺曼都把神殿当成抵挡在深渊面前的唯一屏障,所有人类的守护者。甚至每个王族的重要日子,比如登基,比如新成员的出生,比如成人礼等等都会邀请神殿来主持。
这是一种态度。
而神殿投以回报的是对每座城市的关心。每个教堂中都会配备主教级别以上的人物,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治疗类谏言术。
当民众不小心受伤,或者感染疾病后,教堂是他们最先会去的地方。
斐达克则不然。
他们对于神殿的态度非常平淡。不反对民众的信仰,但也没有公然表示支持或者尊敬。
这与神殿本身的重心有着很大关系。
神殿的首要任务是抵抗深渊的入侵,所以在他们眼中守护四个裂缝是最重要的。大陆一共有四个裂缝,两个在诺曼,其中甚至有最大的裂缝齐坦。它的体积可以容纳任何身躯庞大的怪物通过,所以萨罗就建成在齐坦之上。
相比齐坦,其他三个裂缝就小得多。唯一存在于斐达克境内的裂缝:坎加尔体积之小甚至只能通过巴掌大小的魔虫,这些不具智慧的底层生物在深渊通常的作用是成为羊魔的食物。
而它存在的地方也非常蹊跷,那里是斐达克最南部的诺林顿森林之中。从那里跑出来的魔虫不具备攻击性,通常会沦为野兽的食物。
这种情况下,裂缝:坎加尔也失去了守备的必要。
所以,斐达克王室一直认为没有必要特意去讨好神殿。人类的安危固然重要,但那是诺曼的事,谁让齐坦在诺曼境内呢?那诺曼王室负责神殿的一切物质需要也是理所当然。
另外,斐达克的自然资源非常多,镰刀森林、诺林顿森林中都盛产针对各种伤病的草药植被。
而由于草药治疗体系的发达,神殿的治疗类谏言术也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除了一些重要王室遭受重伤才会去求助神殿外,其他情况下斐达克基本不与对方联系。
所以对于拉塞尔能那么快康复,加瑞特感到了迷惑。
然而对方虽然摆脱了伤痛的困扰,但此刻他却心事重重。那紧紧锁起的眉头也代表他正遭遇着严重的困扰。
争吵是在两名幕僚之间产生。他们此刻正在争论的话题虽然带上了浓浓的斐达克口音,但还是让静下心来的加瑞特听懂了其中的内容。
其中一名坐在拉塞尔旁边的幕僚正在指责他的同事为什么会提出让所有的“哨兵”从前线撤回南方,这样会严重影响到飞鹰军团的战斗力。
他甚至说出如果这个时候诺曼发起进攻,基层部队中缺乏“哨兵”这样拥有斗气的精锐,会让军团遭受灭顶之灾。
听了他的话,站在一边的加瑞特心中不断发出冷笑。
诺曼主动进攻?诺曼什么时候主动进攻过?
一直以来,斐达克高层都向他们的民众传播着这样一种思想:诺曼王国具有庞大的野心,她试图取代斐达克的地位,成为大陆的霸主。
加瑞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王国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对方只是在自欺欺人,利用外部的威胁转移国内面临的危机。
可悲哀的是,号称自由至上的斐达克民众在长期的洗脑下,一直对诺曼抱着巨大的敌意,认为对方总是意图不轨,而自己的王国只是在维持大陆的正常秩序。
就像曾经利用缅拉发动政变的机会,斐达克口口声声要帮助缅拉民众“获得真正的自由。”但最后诺曼被逼无奈,在缅拉境内集结军队,将抱有不可告人目的的斐达克人赶回了老家。
这场战争最后以斐达克的全面撤退结束,虽然结局如此,但他们还是对国内的民众宣称自己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击败了诺曼企图控制缅拉、让其变成一个傀儡的阴谋。
这整件事在诺曼引起了轩然大波,大街小巷都将斐达克王室的宣言当成一个笑话来调侃。事实上,整个事端都是由斐达克一手挑起。在他们的怂恿与物资支持下,一个抱有野心的蠢货才有胆量发动政变,企图挑战自己亲哥哥的合法公爵之位。
整个战争其实与斐达克口中的“真正的自由”无关,国王哥莱的目的只是将缅拉变成自己的傀儡,让其在与诺曼的对峙中更具优势。
所有的一切其实只是利益与地位的趋势,什么“真正的自由”,斐达克从未考虑过缅拉民众的想法。
甚至曾经斐达克对西面的奈及利亚发动战争,目的只是为了对方丰富的自然资源。可王室竟然厚颜无耻地说出是为了“粉碎诺曼间谍企图控制奈及利亚的阴谋”这种言论。
这多可笑。
奈及利亚与诺曼毫不相关,地理上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试问斐达克究竟把诺曼王室想成有多蠢,才会去试图控制一个遥远的国家?
这场可笑的战争甚至遭到了斐达克以及奈及利亚两国民众的强烈反对。最终,在斐达克强大的武力下,奈及利亚落败,并签订了出让境内马多克森林的开采权。
除此之外,斐达克只获得了一个自诩的“大陆正义守护者”的称号。
想到这一切,加瑞特控制不住笑出了声。幸好审判曼诺雷斯为他阻挡了一切。
在继续倾听中,对面的参谋反驳的话语引起了他深深的兴趣。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顾及诺曼的行动了。南方遭遇的一切难道你看不到吗?究竟是守护自己的民众重要,还是在边境上掌握对峙优势重要?”
南方遭遇了什么?加瑞特摒住了呼吸,他知道真相马上就将降临。
“南方?托罗克行省有能力自救。他们要第一时间展开行动,不能总是靠着王国或者飞...”
“够了!就在这时,从加瑞特进门开始一直在挠着自己脑门不做声的拉塞尔此时发出了咆哮,他粗鲁地打断了两位幕僚之间的争论。
“马上命令‘哨兵’明天全部出发,必须在十天内到达托罗克!军团中所有拥有斗气的士兵、军官也一同出发!”
“阁下!可是...”
看到幕僚还想提出反对,拉塞尔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开始大声斥责对方的愚蠢。
“没有可是!我的命令就是最终定论!”
“只有拥有斗气的人才难豁免这场灾难!普通的民众面对这样的威胁没有反抗之力,他们需要我们的守护!”
“那些该死的白帽子才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拥有强大的武力与蛊惑人心的能力!普通民众能够反抗他们的蛊惑吗?!”
“没有了人民,我们飞鹰军团存在的意义还剩下什么?!”
“闭上嘴,滚去起草军团令!”
随后,他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双眼紧紧盯着自己这些幕僚。”
在他的目送下,幕僚们一个接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看到狭小的房间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后,拉塞尔眼中尽显疲惫,他将头深深埋入双手之中,并不断撕扯着自己仅剩不多的头发。
加瑞特将刚才的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中。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军人,他的心中最关心的永远是普通民众。尽管他是斐达克人,尽管他是老师的宿敌,但这并不妨碍他拥有一颗正直的心。
加瑞特最后看了他一眼,带着敬佩悄悄退出了大门。
走在回城的路上,他在不断思索着刚才零碎的信息,试图将它们拼成一副完整的图画。但不断地尝试过每一种组合后,最终还是遭遇了失败。
白帽子?那是什么?
只有拥有斗气的人才能免疫的灾难?
那又是什么?
这些细碎的奇怪词语拼接在一起,完全无法形成他想要的完整拼图,甚至连轮廓都没有办法想象出来。
带着深深的疑惑,他悄悄潜回旅店。
第二天,加瑞特早早来到南城门。看到这浩浩荡荡的护卫队伍,他哭笑不得。
在昨天的冒险者工会里,他已经得知了运送的货物是从加德商会交易过来的蔬菜,它们从斯培产出后直接被莱克商会下了重金,并委托加德商会转运而来。
十五车蔬菜,五十个护卫?并且一枚金币的酬劳让他感到了深深的疑惑。这样的成本计算下来会亏得血本无归,更不要提及昂贵的出关税费。
他不禁对货物的真实性起了质疑。
护卫的数量虽然众多,但水准参差不齐。除了自己鹤立鸡群外,其他看上去五大三粗面貌凶恶的人基本都维持在武装者与高阶武装者之间。
说穿了这些只是体格更好一些,长相更加凶恶一些的普通人。
其中只有一个人的实力引起了他的兴趣。
那是一个中年人,他拥有着强健的体格,浑身的肌肉紧实而富有弹性。虽然身高不高,其貌不扬,但依旧拥有着大捍卫者的实力。
这引起了加瑞特的好奇。
照道理说大捍卫者不会沦为冒险者。能够到达这个等级的人屈指可数,相信随便哪位贵族都愿意接收一位身体被斗气强化过两次的强者。
他能轻松找到一份收入高并且稳定体面的好工作,完全不需要成为冒险者整天风餐露宿。
但凡是也有例外,就比如艾莫斯,又比如明斯克,他们都发生过不可预知的意外,这些意外也导致了他们隐姓埋名,以自己高超的身手赚取高收入但并不体面的工作。
当然也有强者是因为自己特殊的兴趣与梦想,放弃了体面的生活。
比如肯尼这个不长眼睛的蠢货。
但沦落到冒险者,这并不至于。如果说梦想是冒险者就像门罗那样,那一般不会接取这种护卫的工作。真正冒险家志向是无限的探索,对真相的渴求。
最关键的是,通过近距离装作不经意间的观察,加瑞特发现他手掌虎口处并没有老茧。这对一个经常握有武器,天天练习的人来说太不合乎常理。
自己虽然也没有,但那是在经过斗气转变后被雷元素活活磨掉的,曾经的自己手上也有厚厚的老茧。
悄悄走到无人处,激发出丝丝斗气,加瑞特对一切都控制地很好,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随后他用审判者曼诺雷斯的特殊能力进行了元素分析与心灵窥视。
这让他大有发现。
与正常大捍卫者不同,这个人的土属性斗气虽然看上去正常,但它并没有在体内运转不断循环,而是直愣愣地停留在那里一动不动。
加瑞特马上判断出这不是正常通过一步步锻炼晋升得来的斗气,仿佛是被人活活塞进去的。
心灵窥视的发现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通知同伴、拦截货物、阻断供给、孤立托罗克,对方的脑海中不断循环着这几句话,虽然意义仍旧不清,但至少让加瑞特大致知道了他混进商队的目的。
一个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内鬼。
他们的计划不仅仅是抢劫,更是要将整个南方行省托罗克孤立起来?通过阻断供给的方式?
这太可怕了。
加瑞特没有作声,也没有去将这条信息传达给任何人,包括商队的女主管。他很清楚,在自己一开口露出那纯正的诺曼口音时,所有的护卫都会将自己抓起来交给军队。
不过自己并不担心,相信凭借自己的身手,这种三脚猫不会得逞。
怀着充分的自信,加瑞特随同商队启程向南。
一路上他的双眼从未戒备过远处,而是牢牢盯住了这个名叫达顿的大捍卫者。通过不经意的接近,他偷听到对方与护卫闲聊时透露出自己只是区区二级武装者。
这让加瑞特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冷哼。
如果不是自己在这个商队中,所有人还真的可能被他骗过去。
在刻意之下,他落到了商队最后。这样就算突然消失,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在几天的心灵窥视下,他已经了解到对方拥有众多的同伙,他们已经成功分为三个包围圈将整个托洛克行省的补给线牢牢切断。
这些人就守候在每一条商队必经之路上,等待着伏击对方。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待达顿的同伙动手了。
进入到第十四天的傍晚,当黄昏降临,商队准备在野外扎营时,加瑞特等待的第一批客人们终于来了。
天空下起了雨,前方是一条林间小路,两旁的树林就是商队选择晚上扎营避雨的地方。那里茂密的树叶可以提供充分的遮挡,让货物不会经过雨水的冲刷而造成腐坏发霉。
但商队的人并不知道有一些人正埋伏在树林中,等待收割他们的生命。行凶者对莱克商会并没有仇恨,只是单纯地抱着自己的念头。而莱克商会运送补给的行为恰恰与他们的利益相违背。
达顿静静地看着商会与护卫开始扎营,他知道自己的教友马上就会从两边的树林中冲出来展开屠杀,收割这里每一条生命。
一切都不重要,只有在首领的带领下,所有人才能更强大,斐达克也才会更强大。现在所有的牺牲只是为了一个辉煌的未来。
这个未来甚至能让人类无比强大,消灭一切威胁。
斐达克也好,诺曼也好,缅拉也好,奈及利亚也好,一切只是过程。
最终人类会脱离国家之分,形成一个共同体并获得永恒的生命以及强大的力量。到那时,不会再有人为了摆脱贫穷而苦恼,不会再有人为了些许食物而挣扎。
那会是一个辉煌的时代。
加瑞特静静地扎着自己的帐篷,什么话都没说。但通过刚才的心灵窥视,他已经接近了真相。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邪教徒组织。
他们希望通过暴力的方式步步蚕食斐达克,最终完成对这个人类的统一。
这个梦想多么滑稽飘渺,如若在平时,加瑞特肯定会一笑了之。
但此刻,他发现了背后隐藏的味道。那通过信仰,通过美好的不切实际的信念来蛊惑普通人,赐予他们一点点力量获取无限忠心的手段是多么的熟悉。
并带有浓浓的臭味。
那属于深渊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