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奇怪的梦,既让他感到心碎,又让他感到幸福。
梦境中,美丽的夕阳将鲜花所铺成的草原印成红色,他牵着红发女孩的手并肩躺在花丛之中。女孩的侧脸洋溢着笑容,虽然内心很平静,但他此刻享受着这份幸福。
但是幸福往往是短暂的。
前一刻还在自己身旁的女孩缓缓站起,挣脱了他的手渐渐向天空飘去。他感到慌张,呐喊,跳跃无济于事,无法唤回或抓住女孩远去的身影。但直到他眼前消失的最后一刻,女孩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
失去了女孩的陪伴,这一望无际的花丛让他感到孤独。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站起身向远处呐喊着女孩的名字,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远处传来的回音仿佛在告诉他,你将永远孤独下去。
他充满了沮丧,充满了悲伤。
但当他转过头的一霎那,一个金发的身影紧紧抱住了他。双手紧紧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搂入自己的怀抱。
他感到了温暖,驱散了孤独。
他很想哭泣,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而哭泣,于是他遵从了自己的意志,在女孩的怀中发出了低声的抽泣。
可是,哭得很开心,很甜蜜。
这一切让他陷入迷惘。
女孩已经醒来,那位名叫莱克维的红衣主教告诉她,她因为受到致命的伤害已经足足昏迷了两天,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看着腹部留下的三处刀疤,她知道这将陪伴她一辈子,但现在她可管不了那么多。
挣扎着翻下床,向旁边那张床上躺着闭上眼睛的男子靠近,她感受到了虚弱,甚至是死亡的威胁。但如果无法接近那个身影,那会比死还难受。
可是自己拼劲全身力气的努力还是被无情的红衣主教亲手击碎------他将自己按回了床上。侧过脸去看着那静静沉睡的面容,泪水再次打湿了她的双眼。
腹部传来了疼痛,刚才的挣扎仿佛崩开了伤口,鲜血再次侵蚀了白色的病服。昏昏沉沉的感觉再次袭上脑海,女孩在不甘心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莱克维很头疼,自己原本擅长的就是攻击系的神术,对于那些原本玩笑似的、女人才学的治疗神术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了它们究竟有多么宝贵。
而这两个伤者却又是如此的不配合。
男伤者自己认识,那是一个急躁但心地善良的小伙子,而且据玛蒂尔达圣骑士介绍说他也是神殿的一员。
莱克维虽然拼尽了自己全身的功力,但依旧无计可施,这个孩子的伤太重了。尤其是那划破大动脉的伤口,虽然没有触及到心脏,但被送来的时候已经明显失血过多。
女伤者虽然抢救了回来,但她的行为让人很不省心。除了昏迷的时候她无比安静,偶尔醒来的时刻拼了命想要去到男伤者的身旁。
在伤口反复的崩裂中,她也在昏迷与苏醒之间来回徘徊。
这样的情况在两天里已经出现了多次。
幸好,自己在第一时间已经向萨罗发出了紧急求援信,相信此刻信使应该就快到了。
叹了口气,莱克维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当克莱尔再次醒来时,她看到房间里多了几个人。
一位衣着朴素的老者正在吟唱着一些古怪的音符,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是在干什么,但看到对方后,克莱尔心中燃起了坚定的希望。
她认识对方,对方也认识她。十岁那年,是他为自己施行的首次洗礼。
他是整个神殿的当代首领,无人可比肩的绝对权威,悲天悯人的救世主------圣费格。如果连他都无法救治加瑞特,那还有谁可以?
而在他旁边,一个漂亮得就像洋娃娃一般的女子倒在一个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男子怀中,脸上充满着担忧,嘴里不断催促着圣费格。
她曾见过对方,在父亲的书房中。
那是世间仅有的两位圣者之一,甚至能够轻松制服凯文叔叔。
而同样露出担忧又不知所措神情盯着加瑞特的,想必就是神殿的“光明之子”菲利普沃特森。他与维罗妮卡之间的美丽爱情世人皆知,并深深打动着自己。
此刻睡意再次来袭,但看到圣费格的克莱尔这次安心地闭上了眼。
安吉拉的心里充满了担忧与悲伤。
心上人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睡在大门口了,而那块石头也不曾有过移动的痕迹,甚至连市政厅他都未曾出现。
他真的不要自己了吗?
是自己做错了吗?可是他得开口啊。
一天后,克莱尔再次醒来。
这一次,那个前来通知自己的大胡子也出现在了加瑞特的床边。他深邃的双眼中充满着毫不掩饰的内疚与自责。
维罗妮卡不见了,只剩下圣费格与菲利普。
克莱尔觉得很渴,但水并不是现在自己最需要的。她再次挣扎着试图下床,这次伤口奇迹般的没有崩裂,甚至自己的身体感到恢复了些许活力。
她艰难地来到加瑞特的床边。
艾莫斯赶紧为她取来一把椅子。靠着椅子坐下,她开始不断抚摸加瑞特的脸庞,泪水再次滑落。
她赶紧询问圣费格,而对方给与的回答让她稍稍安了心。
加瑞特的伤口已经被治愈,他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下来。没有了生命危险之后,她所要做的仅仅是等待他的苏醒。
这时,空气之中再次出现了扭曲,当那神奇的黑色空间门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这一次她已不再惊讶。
但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却让她大吃一惊。
那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珊妮表姐,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珊妮依旧这么漂亮,她的美丽容貌几乎没有改变。
还依稀记得从小与她一起在王宫之中嬉闹玩耍的时光,那段时光是多么的快乐。没有政治,没有反目的父亲们,只有两个单纯的小女孩。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她,那震惊的表情代表着她已经认出了自己。
“你...你不是在契特罗尔...”
但对方说出来的话让克莱尔大失所望。
随后走出的维罗妮卡看到这一幕,赶紧在珊妮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她露出了更不可思议的神情。
“克莱尔?你是克莱尔?”
看到对方向自己点头示意,珊妮赶紧走到了克莱尔的身边,然后开始上下检查她的身体。这一幕让克莱尔感到无比温暖,看来父亲们之间的龌龊没有影响到她们之间的感情,她还是像原来一样关心自己。
对于自己的表妹与那位女英雄长得一模一样的容貌,珊妮感到了惊奇。但感到惊奇的不止她一个,只是处理的方式没有像她那样从容而已。
第四天,又有两个人通过空间门来到了这里。这一男一女浑身是伤,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那褐色头发男人看到自己时那剧烈的情绪。
“不!”
“不!”
“不不不不不!”
他在见到自己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谁告诉我,这是谁的恶作剧?!我亲手把你的骨灰交给了你的父母!然后亲手埋葬了你!”
“说!这是谁干的?!”
他用手指着自己,看着周围的所有人。
“加瑞特的受伤是不是也是恶作剧?!”
“这不好笑!现在马上承认!不然我自己查出来肯定翻脸!”
“你们不能拿兰妮开玩笑!不能!”
然后他不顾别人的阻拦,用手指着珊妮开始了毫无下限的怒骂。
“你,一定是你!你这只不要脸的夜莺!只有你才这么污龊会想到干这种事!母狗!你这条母狗!”
但让克莱尔震惊的是,珊妮没有一丝的伤心与愤怒,她此刻脸上涌现的只有震惊,无比的震惊,比刚见到自己时更加震惊。
看到大胡子将他牢牢抱住并解释了一番后,男子终于平静了下来。
但接下来,这一男一女指着依旧昏迷的加瑞特异口同声地问道:“谁干的?!”
艾莫斯向自己的老板交代了当天的全过程,然后男子顿时暴怒,他拿起胸口的铭牌发送了一条信息。
所有人的铭牌同一时刻亮起。
完成了这个步骤后,男子指着大胡子的脸再次开始了咆哮。
“你干嘛去了?那天你干嘛去了?明知道他情绪不对你为什么要让他动手杀人?!明知道他情绪不对你为什么不盯着他?”
艾莫斯哑口无言,这是压在自己心口的痛,而老板此刻毫不留情地揭开他最深的伤疤让他感到自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与他顶嘴,而是闷声不语,任凭对方恶毒的谩骂。
他认为自己罪有应得。
当安吉拉看到自己的铭牌亮起时,她急忙将它贴上额头。但让她失望的是,并不是她所期待的加瑞特。
但自己哥哥的声音此时失去了对待自己一贯的油腔滑调,从来没凶过自己的他在铭牌中对着自己发出了怒吼。
“安吉拉,你给我马上滚到伯乐佛来!马上!”
急急忙忙地从市政厅跑出门,她不明白一向疼爱自己的哥哥为什么对着自己发那么大火。最近这些亲近的人都让自己感受到了委屈,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但是此刻,天空中风云突变。从头顶上传来了一声嘹亮清脆的长鸣,她抬头望去,一条银色的龙出现在莱德崔克的天空之中。
街上的人群开始出现了恐慌,喊叫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但这并没有完结。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传播的规则,同时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那只叫马尔的蛆,你给我滚出来!我要把你撕成碎片放进嘴巴里慢慢咀嚼!”说完这令人肝胆俱裂的宣言,银色的龙消失不见。
知道这将引起恐慌,但安吉拉暂时没有时间处理,她坐上马车向伯乐佛大教堂驶去。
被主教带入伤病房后,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加瑞特。满屋子的人瞬间引起了她的恐慌,她赶紧连滚带爬向加瑞特跑去。
但是她没能如愿接触到昏迷的心上人。
左手牢牢被自己的哥哥抓住,然后在对方的怒吼声中,她惊呆了。
“你给我滚到角落里去跪着!”
他指着墙角的位置,眼中充满了愤怒,然后又将手指向克莱尔。
“还有你,你也给我滚去角落里跪着!”
“不是因为你们两个愚蠢的女人,他不会受致命伤,也不会到现在还不醒!”
看到这两个女人呆呆地看着自己,并没有按照自己的指示去做,他再次愤怒。只不过这一次,他爆发出了自己全身的斗气。
珊妮第一次看到她的未婚夫露出他的真面目,那圣骑士的磅礴斗气如假包换,她已经不再怀疑自己刚才的猜测。
兄弟会的首领就是他,那个圣阶的刺客也是他。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神秘的、强大的、睿智的兄弟会首领“阴影”竟然是从小让自己厌恶无比的未婚夫。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一手提起一个,强行把她们按在了角落中。虽然野蛮,虽然不公,虽然缺乏骑士精神,但没有人阻止。
知道内情的人都很清楚,他说的没错,这两个女人都有一定责任。
一个毫无底线地去缠上他,点燃了后面所有事情的导火索。另一个不依不饶,拒绝听他的解释,直接导致了他的崩溃。
虽然加瑞特自己也有错,但没人会去责怪至今昏迷不醒的伤者。
还有一个原因,就连珊妮都看出来了,这次他是真的发怒了。没人敢在这个脾气极差的人发怒的时候与其顶撞,就连变回真身的罗梅娅也不敢。
第五天,焦急的等待让所有人的情绪都接近崩溃。争吵声、怒骂声以及角落里的哭泣声不绝于耳。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个人------圣费格。
在维罗妮卡的谩骂下,圣费格硬起头皮,再次彻底检查了加瑞特的身体,虽然已经做过无数次,但结果依然显示身体除了有些虚弱外,已经恢复健康。
但当叹了一口气准备向已经开始撒泼骂人的维罗妮卡解释时,他瞬间呆在当场。口中不断呢喃着“这不可能”,他转过头,对着加瑞特的身躯开始吟唱起谏言术。
片刻之后,他如同老了几岁,颓丧地倒在椅子上。
尽管身边的嘈杂声响彻云霄,但圣费格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双眼呆滞,最终不停呢喃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终于,在菲利普的吼叫中,老者回复了神智。但他的简单的一句话让所有人丧失了希望。
“他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房间里霎那间变得安静,片刻的沉默后,维罗妮卡用轻声细语让圣费格解释清楚。
“他的灵魂已经飘走了,不存在于他的身体中了。”
“我从未见过这种现象,照理说身体没有停止运转的情况下,灵魂不能够离开身体自行飘走。但他......好像想飞走,似乎不再留恋这个世界的一切了......”
听到这一切,安吉拉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想飞走......
不再留恋这个世界了......
我究竟做了什么啊!
然后,她失去了知觉,紧跟克莱尔的脚步靠在墙头昏迷过去。
加瑞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是的,他能看到,能听到。
以灵魂的形式。
此前,他的确无比渴望解脱。
失去了爱情,失去了信念的他已经一无所有。
除了这些朋友,除了自己的老师。
回想起来,自己从未亲口叫过他一声“父亲”呢。
不过他相信没了自己,他们也能生活得很好。
他承认自己很自私,很懦弱,想借用死亡来逃脱一切。
但他现在后悔了,是的,在看到那两个女人昏迷后。尤其是克莱尔,她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而通过刚才艾莫斯与克里的交谈中他得知,这个愚蠢的丫头扑倒在自己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为自己挡住了连续三次攻击。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把这个长相酷似兰妮的女孩放进了自己心里,不过太晚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已经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将自己的灵魂吸引过去。
目标是天上,此刻他已经能够透过墙壁看到那悬挂于太阳正下方的一道裂缝。带着浓浓的遗憾与不舍,他挥手向朋友们告别,他深深看了那两个蠢丫头一眼,希望自己不要忘了她们。
最后留恋了这世界一眼,随后义无反顾地进入了裂缝。
加瑞特肉体的身旁,熊熊的复仇之火在他们的心中燃烧。维罗妮卡率先飞了出去,她的目标很明确,克里不会对他的哥哥下手,但她可不用顾及。
虽然不能活活打死他,但至少要让他重伤。
菲利普与克里开始寻找马尔的踪影。他们一西一南封锁了莱德崔克仅有的两座城门,悄悄潜伏下来等待那条蛆的自投罗网。
刚才受到罗梅娅恐吓的蛆现在毕竟已经陷入疯狂,他的当务之急是不顾一切地逃出莱德崔克。虽然治安署与兄弟会的人已经明里暗里对城门展开了监视,不过克里非常希望那条蛆落到自己的手中。
当维罗妮卡看到米歇尔的时候,他正在到处张望,并用精神力探查刚才那条龙所在的位置。看着脚底下那蠢货的戒备样子,她心里发出一阵冷笑。但她因为怒火攻心而疏忽,没发现自己的背后一直跟着一条小尾巴。
她开始向下俯冲,降落在了米歇尔面前。
看着对方平静的神情,米歇尔以为她也是来寻找刚才那只龙的,他自以为是的认为对于王国的挑衅谁都无法容忍,尤其是贪婪的维罗妮卡。
于是他提出了分区域搜索的计划,但回应他的却是一记结结实实的星箭。这个空间属性的魔法在维罗妮卡一身宝物的加持下已经无限接近于瞬发,这让看着星箭擦过自己的头皮并在自己脸上留下一道深深血印的米歇尔大感震惊。
“你干什么?!”
维罗妮卡依旧平静地看着这个蠢货。
“加瑞特死了。”
她微笑着向对方点了点头。
“你杀的。”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瞬间击中米歇尔,随后他开始发出咆哮,反击这个野丫头对自己的疯狂指控。
“这不可能!我走的时候检查过他的身体!并不是致命伤!”
圣者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管,你说的一切都没有用,现在我只需要你偿命。”
看着对方一反常态的微笑,米歇尔瞬间激发出了自身全部斗气。他明白这个野丫头是真的动了杀心,如果自己不全力反抗,那恐怕今天自己必定会死在这里。
但让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背后有人偷袭了自己。对方的拳头轻易突破了自己的斗气,砸在自己的腰间。
在他昏迷之前,转过头去试图看清袭击者。在他的眼睛中出现了一个银色头发的女人。她身穿一套崭新的神殿骑士服,瞳孔是异于人类的长扁椭圆。
罗梅娅抡起了拳头,她已经好久没有这种伤心的感觉了。
上一次记得是在五千多年前,当自己最后的长辈寿终正寝也离开了自己的时候,她感受到了孤单。一万多年的生命里,她目送了很多朋友离开,无论是龙还是寿命极短的罗瑞安人。每一次,她都发出了悲鸣。
她非常怕,害怕再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所以她不顾一切地远离人类,远离任何生命躲藏在世界的各处。从镰刀森林到南屿沙漠,从迷惘之海到帕莱山脉,最后,她来到了泰奇尔森林。
宁可孤独也不愿再失去,这是她的座右铭。五千年来,她一直活得好好的,直到这个死对头带着自己的配偶找上门来。
她仿佛带着诅咒而来,那最令自己害怕的,名为失去的诅咒。
五千年了,自己再次体会到这种令人厌恶的感觉。
当拳头渐渐变成了利爪,她准备给与这个人类最后一击时,维罗妮卡阻止了她。
她迷惑地看着对方,不理解心眼最小的对方为什么要阻止她为她们共同的朋友报仇。
“我也很想要他的命,可惜这个人类是克里的哥哥,也是加瑞特的配偶安吉拉的哥哥,如果你杀死了他,会让另一个朋友很伤心。”
听到死对头的话,罗梅娅犹豫了。
不过她的下一句让银龙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怒火。
“不过你可以把他的四肢掰断,我用星箭给他戳上几个窟窿,只要保证他还剩一口气就可以。”
听到这里,罗梅娅狞笑着向躺在地上的对手伸出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