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挽着自己臂膀的安吉拉,加瑞特心中被幸福的感觉所淹没。
身边的人实在太美了。今天的她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就像一位高贵的天使行走在人世之间,而这位天使为了陪伴自己出席舞会,特地精心地打扮了一番。
披肩的长发并没有像平时大多数时间一样被随意地扎成双马尾,而是高高盘起,只在前额留下了两簇卷曲的刘海,挂在胸口的铭牌被换成了蓝宝石的项链,这一切都抹去了她的一份清纯,增加了一份成熟。
加瑞特发誓,安吉拉绝对是这个舞会中最美丽的人。不,甚至可以说是今天整个莱德崔克最美丽的人。
而在出门前自己为了不让这位行走在人间的天使沾染上俗气,也将平时身穿的紫色礼服换下,换上了一套黑色的全新礼服。
他心里知道,今天万千不能跟人动手。
走进“西维尔的恩赐”,一片歌舞升平的场景映入眼帘。在场的男士全都身穿礼服,风度翩翩。女士全都穿戴了自己所能拥有的最名贵的珠宝以及华丽的长裙,那圆润的珍珠、晶莹的蓝宝石、璀璨的黄金、甚至是夺目的钻石在烛火的辉映下不断灼烧着加瑞特的双眼,让他在片刻之间睁不开自己的眼睛。
在朦胧之中,他看到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看着窘迫的加瑞特,斯坦利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睁不开眼是吗?记得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跟父亲来这种场合,我也和你现在一样。不过慢慢地你就会适应了,这片美丽的场景不正是莱德崔克所需要的吗?”
“来吧,美丽的郡守小姐、英俊的市政官先生,我带你们认识一下在场的来宾。”
微笑着向对方表示感谢,安吉拉挽着加瑞特的臂膀跟随在了马什家长子的身后。
在宴会主人的陪同下,一对年轻人不断与人攀谈、致意着。只是相对于其他人无懈可击的礼仪,他们还是显得非常生涩。
加瑞特对自己这种表现觉得非常正常,毕竟他从小过着与这样奢侈的上流生活格格不入的日子。但安吉拉的表现却让他大跌眼镜,他一直以为生活在大公家庭的女友应该从小就对这种气氛非常熟悉,应该非常得心应手。
但事实却是,安吉拉比他更加不懂贵族的礼仪。除了在口才方面毫无挑剔外,她面对男士和女士所作出的各种优雅举动显得手足无措。
出于好奇,他问起了心上人这是为什么。
而在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后,安吉拉愤愤地说:“生活的习惯两样,维奥莱特永远是战区,所有上流的宴会等奢侈行为并不受到大公的提倡。虽然他没有命令禁止,但他也不会鼓励自己的孩子们参与其中。”
看着心上人的窘迫,加瑞特为她出了个主意。他将自己的的外套披在了安吉拉身上,然后示意她伪装成虚弱的样子。这样一来,再与其他人交谈时,加瑞特就能以郡守身体抱恙的理由用来作为搪塞她不回礼的借口。
安吉拉对心上人的细心感到非常满意。她开始刻意微微弓腰,单手捂着嘴。
此时,斯坦利带他们来到了一位优雅的女士面前。
已经在此前见过面的双方友好地互相致意后,斯坦利委婉地为郡守开了口询问空置土地的需求。
梅尔贝听了他的话后,托起下巴露出了思索状。
斯坦利看到对方做出这样的动作,当即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从小认识这位姐姐的他很清楚,这个精明的科洛家大姐姐平时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的思维速度根本不需要让她在面对问题的时候慢慢思索。而只有一种情况下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当她要拒绝别人的时候。
果然,在她放下托住下巴的手后,露出了感到遗憾的神情。
“抱歉,美丽的郡守小姐。我这里可能没有你所急需的东西,所有的土地都已租给了别人,而最短内到期的一份协议将在两年后。如果到时您还需要的话,我会很乐意支持您的工作。”
听到对方的回答,斯坦利很明白她在说谎。对于科洛与马什两家亲密的关系他非常清楚,别人可能不清楚她的土地状况,但他却了如指掌。梅尔贝除了在码头区有两个仓库闲置外,还在商业区拥有两个空置的店铺,在老城区有着大量空置的民居。
而她明显不愿意将这些土地去租给新任的郡守。在虚假的推诿之词背后,恐怕有着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
梅尔贝不愿意去得罪日益与郡守交恶的埃里克卡特曼。
他明白梅尔贝的苦衷,所以也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加瑞特感到很失望,但安吉拉心里却很清楚。她不用知道对方具体还有多少空置的产业,从小跟在老师身边学习的她见过太多这样的谈判场面。
而她也很清楚,对方刚才那番回答根本没有留下可谈判的空间,所以她没有必要再去与对方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
自己得另想办法了。
但就在此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请原谅我的冒昧,刚才我不小心听到了各位的谈话。”
加瑞特转身看去,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慢慢随着他的视线走到了梅尔贝的身旁。
看到来人,斯坦利马上为双方互相做出了介绍。
“这位是我的父亲,这场宴会的主人,兰迪马什。”
“亲爱的父亲,这位美丽的小姐是我们的郡守,安吉拉小姐,她来自伟大的维奥莱特的英雄家族,拥有着那令人敬畏的英雄之姓。而在她身旁的则是我们新上任的市政官,加瑞特斯特劳恩先生。”
兰迪面带笑容地耐心听取着儿子的介绍,随后他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马什先生,您好。很荣幸见到您。”安吉拉伸出自己的小手伸向对方,此刻她不再像之前一样装病不说话,她明白眼前这个人与在场其他人不同,就算自己的贵族礼仪学的不怎么样,但也必须要向对方展示出足够的诚意。
接过安吉拉的手,马什献上了一个贵族之间的吻手礼。随后他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与惊喜之情开始向对方致意。
“您好,郡守小姐。鄙人早就听说了郡守小姐的大名,一直没有机会去拜访您。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终于见到了维奥莱特的鲜花,真的非常荣幸。”
“鄙人对利维奥家族以及维奥莱特人所做出的一切始终保持着深深的敬意,这种钦佩之情从未改变,从我出生那天开始,一直到我闭上眼睛死去。”
虽然对兰迪马什的吹捧感到恶心,但安吉拉表面上还是表示了诚挚的感谢。她耐心等待着,因为她明白对方突然间的打扰一定有其特殊的目的。
将目光转向加瑞特,兰迪的神情保持着方才的尊敬。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顺理成章,没有一丝一毫虚伪的痕迹。
但斯坦利却很明显地看到自己的父亲在一瞬间目光中所爆发出的精光,这样特殊的细微变化在他的眼中如此明显,让他感到深深的不解。
在斯坦利看来,身为郡守的安吉拉拥有更大的权力,更显赫的背景。而相比之下,她的爱人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为什么会对他这样的另眼相看呢?
带着疑惑,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诚挚地握住了加瑞特的手,他并未在脸上变现出任何的不同,但毫无疑问,他看到了自己父亲明显带有一丝颤抖的手。
兰迪始终带着一缕微笑,他好奇地问起了刚才所聊的内容。在听自己的儿子介绍了郡守现有的需要后,他恍然大悟,然后露出一丝抱歉的神情转向梅尔贝。
“抱歉,梅尔贝,由于最近太忙,有件事情一直想跟你说,而一直被我遗忘。直到现在听了这件事后我才想起。”
“由于最近遭受工人罢工的影响,我即将关闭码头区的两个仓库以及商业区的一家商铺,甚至是老城区那些为工人所租的房屋。”
“这些都是向你租赁的产业,非常抱歉。恐怕我马上就要停止继续租赁的想法了,你看,是不是能够原谅我的自私?”
听到兰迪的话,梅尔贝露出了遗憾的神情,表示相当理解。
安吉拉静静看着眼前的表演,再看着身边加瑞特脸上露出的那强烈的喜悦神色------此刻他正在苦苦克制自己的神情,这矛盾的交锋形成了他现在稍有扭曲的表情。
她在心中发出一阵冷笑。
心里非常清楚这是一出戏剧,确切说,是兰迪单方面为自己表演的戏剧。她很明白片刻之前梅尔贝拒绝自己的理由------不愿意去得罪埃里克这个老家伙。
而她更清楚这两家的关系------梅尔贝对兰迪的话可以说是到了一个言听计从的地步。她虽然不知道这个精明的女人与马什家族的族长之间有什么渊源,但很明白刚才兰迪是在给她下达一个命令------对与自己的要求无条件的支持。
安吉拉心里其实很高兴。并不是为了当前刻不容缓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而是对于兰迪的态度。他很明显是在对自己释放一个信号,一个友好的,甚至可以说是站队的信号。
梅尔贝此刻心里更是不解。
科洛家族年轻的族长不明白兰迪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的信息,新任的郡守虽然有着强大的背景,但是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在这个对于维奥莱特之花来说显然陌生的环境里,卡特曼家族才是长期盘踞在莱德崔克、那个更为稳固的势力。
但是,疑惑仅仅是疑惑,它并不足以动摇自己对兰迪的忠诚与信任。从小时候自己被兰迪拉着躲进伯乐佛大教堂地下那处避难所时就毫不迟疑地在自己心中快速生根发芽并成长,她知道,永远不可能改变。
于是她转过头对郡守表达了现在自己有资源可以满足并支持她需求的想法。在安吉拉所伪装出来的惊喜前,两人头口上达成了一致。
在短暂的交流过后,斯坦利借故离开了年轻的郡守与市政官。他悄悄跟着自己的父亲来到了一间单独的包间内,然后开口询问了原因。
正当兰迪准备开口时,梅尔贝开口打断了他。
“我不需要知道,兰迪。你知道我永远站在你的身边,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对手与恶劣的情况。”
“哪怕只是你个人的喜好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只要我呼吸一天,就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这里。对于她来说,能够在舞会上对着其他女人展示她的优越感永远比听取那并不重要的理由来说要紧的多。
空荡荡的包间内只剩下了兰迪与他的儿子,他缓缓开口。
“按照你的想法,站在卡特曼的身后要比站在身为外乡人的郡守身边重要的多,对吧?斯坦利?”
在看到儿子的点头后,他笑了笑。
“我赞同你的观点。”
看着仍旧静静等待他,而不是着急询问的儿子,他很欣慰。这个儿子并不比自己差,除了爱去酒馆喝酒、找女人外,其他的一切都像自己。
正直,聪明,沉稳。
在儿子的注视下,他说出了一段让对方惊呆的话。
“我并不是站在郡守的一边。”
“当然,也不是站在埃里克的一边------趁机给郡守下个套。”
“我是站在市政官的一边。”
“知道为什么吗?斯坦利?”他笑了笑,看着一脸不解的儿子。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朋友,和我是同龄人。他也是莱德崔克人,经历了十几年前那场浩劫。当然,他现在已经去王都发展了,成为了王都治安署的负责人,他的名字叫裴德勒。”
“而亲爱的老裴德勒告诉我,这位加瑞特斯特劳恩的背景可不简单。这点你并不知道吧?恐怕你被郡守那辉煌而又庞大的背景所迷惑,而放弃了对另外一个人的好奇心,仅仅认为他是一个跟班,对吗?”
“事实不是这样。他是王国守护的养子,他最原先的工作是费兹克的一名治安官。而你知道他那份普普通通的治安官工作怎么来的吗?”
“我们亲爱的首相,威廉加德,亲自跑去费兹克然后拉着库特行省领主梅勒男爵坐到了裴德勒的办公室里,请求,注意,是‘请求’裴德勒关注一下这个愿望是成为治安官的小伙子。”
“明白了吗?如果不明白,我再跟你说一件事。”
“三月份的时候,王都发生了一件闹事案。一个酒馆,哦,那是你最爱去的地方。那你也应该知道每个酒馆都有强大的背景,不然无法生存在这些龙蛇混杂之地,对吗?”
“那起闹事案中,嫌犯有四个人。他们殴打了这家酒馆的拥有者与一名客人,最后将这家酒馆夷为平地。是的,不用这么看我,的确是夷为平地,房屋架构一点点都没剩下。”
“可是最后,那四个人在治安署坐了不到三个小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当着受害者的面。并且事后,治安署没有对这四个人进行任何处罚,整件事情就这样被封口了。”
看着儿子吃惊的神情,兰迪诉说起这场案件中不为人所知的细节。
“你先不要那么惊讶。还有更多消息能让你吃惊。”
“这家酒馆的拥有者其实只是一个为更高层人物看守产业的棋子而已,而这个更高层的人物,是我们亲爱的领主------塞莱斯亲王。”
“什么?!!”
“哦,别那么急。那位被殴打的客人遭受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连续虐待,他的名字叫萨姆埃尔诺曼,知道他是谁吗?”
“这不可能!!”
看着儿子瞪大的眼睛以及沉重的喘息,兰迪笑了笑,他的反应很显然知道这位受害者就是当今国王的第二个儿子。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那四名凶犯拥有的背景让他们即使犯下了殴打王子的罪行,毁坏了亲王的产业也不会遭受到任何的报复。”
“反而事后治安署将这名酒馆名义上的拥有者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抓了,丢进了大牢。”
“因为殴打酒馆主人与保镖的叫门罗,就是那位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冒险家。殴打王子的叫克里斯蒂诺曼利维奥,你应该知道是谁。将酒馆夷为平地的是神殿的‘光明之子’菲利普沃特森。
“而另一个就是这位加瑞特斯特劳恩。”
“据裴德勒所说,他在进入大牢后对其他三个人展开了持续两个小时的谩骂。你想象一下吧。”
“最后将这四个凶犯领出治安署的,是我们的执政公主,受害者的亲妹妹。”
“现在明白了吗?”
听到父亲所说的一切,斯坦利神情恍惚。他很难想到那个当初因为一串项链而结识的年轻男子,居然有着这样通天的本领。
兰迪看到儿子的反应,他发出了一阵轻笑。
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有着一串从不离身的项链,上面挂着一块普普通通的小石子。
那是当年灾难发生时,亲眼看到父母在自己面前惨死的他,以为自己丧失了一切准备与那两只骷髅同归于尽时,随手拿起的一块断壁残垣中的小石头。
当时他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看不到任何前方的路。
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在他的面前将那两个杀害自己父母的罪魁祸首搅碎成了骨头渣子。
然后那个金发的青年将自己拖出了即将倒塌的房子,并告诉他“一切都没有结束,你现在需要站起来,帮助所有像你这样陷入困境中的人。”
这句话从此以后成为他前进的动力,造就了现在的自己。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王国老牌的第二大城市莱德崔克陷入危难的时候,伸出救援之手的是当时紧急从边境调回的寒风军团。
而那个出现在自己面前,将自己从死亡中拉回并给与他活下去的动力的人有着一个在几年后响彻整个王国的名字。
彼得斯特劳恩。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兰迪心中想着。
加瑞特现在感到很烦躁。
他继续跟着回到舞会的斯坦利到处应付着那些商人。脸上依旧保持着那虚伪的笑容,他看了眼身边的安吉拉,发现心上人的脸上同样挂着那种稳重、亲切的笑容。
他知道那是假的,安吉拉真正的笑容会露出酒窝,而现在没有。
当他们走到一个肥胖的老头面前时,安吉拉脸上的这种笑容更为灿烂。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新上任的郡守安吉拉利维奥小姐,而在她旁边的是新上任的市政官加瑞特斯特劳恩先生。”
“这位是莱德崔克的大商人,经济方面的顶梁支柱,埃里克卡特曼先生。”
看着对方那双小眼睛,加瑞特不知道是因为客套的笑容所以眯起眼睛,而是他本来的眼睛就是那么小。他只知道,伪装在老头笑容背后的可能是想当场谋杀自己两人的心。
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对这个老头露出的亲切笑容,加瑞特只想呕吐。在一番对于彼此的吹捧以及未来日子里对彼此工作生意上互相支持的承诺后,安吉拉礼貌地离开了埃里克卡特曼的身边。
就在转身的一霎那,安吉拉脸上那亲切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敌意以及不屑的冷哼声。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埃里克卡特曼则是仍旧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只是在这张笑容上蕴含着一份嘲笑、一份怜悯。
这个小姑娘长得的确是挺好看的,真可惜那么年轻就要失去宝贵的生命。
他很清楚这个小姑娘拥有着怎样一个身份,但持续的高压已经让他透不过气。从他睁开眼睛之后,他就从未遭受过最近这样的冒犯。
无论是从审查商团对斐达克贸易的帐,还是从贸易过程中节省时间的手续,她都给自己制造了相当大的麻烦。
如果说查商团所有出入斐达克货物的帐还能算是一个清廉郡守认真一丝不苟的工作风格的话,那调查那些贸易过程中的手续就是告诉他一个信息。
自己就是来盯着你找麻烦的。
所有商团,任何商团,加德也好,帕莱也好,甚至是斐达克的莱克也好,上下打点相关官员,以求让自己的手续快速通过而不影响货物质量,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这不是所有商团默认的潜规则吗?
这个该死的小丫头竟敢在这个方面开始为难自己打点过的所有关系,这不是明摆着向自己开战吗?
埃里克卡特曼可不是你们维奥莱特的那些乡巴佬,会被你的名字所威吓。埃里克卡特曼是莱德崔克唯一的、真正的主人,所有妄图挑战他尊严的人都会只有一个下场------死亡。
没有什么举动可以喝阻这位莱德崔克的皇帝,查账不行,利维奥的名字不行,就连卡维尔村的覆灭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