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抹着眼泪，若有所思说：“小伟，妈妈问你，你说实话，这事真的假的？”
小伟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忽而，身子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松塌下来。微微摇头，轻叹一声：“妈，我心寒。”
梅教授来了，听了一会顾会计的“小广播”，不以为然笑了笑，说：“难怪今天刮阴风，原来是小顾被蒲松龄老先生附体了呀，讲得一口的好聊斋嘛。”
众人哄堂大笑。
还有人吹响口哨起哄。
顾会计圆鼓鼓的好似发酵面团的大脸盘子上，像是泼进了红糖水。
顾会计一撅嘴，撒娇说：“梅老，别人不了解，您老人家还不了解我吗。”
梅老抿了口酒，斜她一眼：“你呀，我就是太了解你了。”
“哼，不信拉倒，”顾会计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本宫要起驾回宫了。你们不信的话可以问商教授家的女儿，她的话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顾会计向梅老施了一个“万福”的姿势，目中无人地迈着宫廷步歪歪扭扭地走了。
梅老哂笑说：“德性。”
顾会计这死八婆把我的“胃口”勾起来了，现在拍拍屁股走了，把我不上不下的撂在半空中，抓心挠肺的很难受。
我实在忍不住了，问：“商教授的女儿是谁呀。”
“你丫就装吧，”陈明亮白我一眼，“隔三岔五就会过来，你还说你不知道？”
我望了望他，又望了望老板，一头雾水。
老板正专心致志地调酒，没空搭理我。陈明亮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确定我不是装蒜，这才不情不愿地说：“不就是那个双手戴白手套的女孩嘛。”
那副死样子，弄得要跟他收费似的。
梅老说：“小商家的丫头挺不错的，就是有点怪。”
商教授家的丫头，也就是商蓉的怪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商教授老俩口后来回想起来，俩人在他们长达三十多年漫长婚姻中罕见地达成了毫无异议的共识。那就是在丫头姑姑给她张罗的一次相亲上。
在这之前，商蓉从来都是爸妈眼里的乖乖女。
她从小喜欢养各种小动物，妈妈不乐意，嫌它们占用她学习和上各种培训班的时间，让她别再养。她不像其他小朋友，不哭，不闹，更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就回了一句话：“妈妈，我知道了。”
她喜欢文学，将来想当个作家，高考填志愿自己都填了汉语言文学专业，她妈全改成了医学专业，语重心长又不容置疑劝导她，文学虚无缥缈，医生这碗饭才实实在在，旱涝保收可以踏踏实实吃一辈子的，末了，她妈盯着她说：“囡囡，妈妈都是为了你好，晓得吧？”商蓉流了泪，擦了擦眼眶，说：“妈，我知道了。”
大一开学不久就有不少男生追求她。她妈发现了苗头，又把她叫到跟前，说：“囡囡，我大学的时候也有不少好小伙想尽方法追求我，我都不为所动，一概拒绝，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这才考上了人人羡慕的电力局的公务员，才有我现在副局长的位置。才有现在体面的丈夫，美满的家庭。囡囡，说这么多，妈妈无非希望你跟妈妈一样，现在不要急着谈恋爱，把心扑在学习上，年年都要当上优等生。将来毕业当上了医生，到时候还愁没有体面的爱情。你说呢？”商蓉羞红了脸说：“我知道了。”
她妈那成想她的乖乖女这一回乖过了头。
商蓉本科毕业后，又考上硕博连读，爸妈送她入学，临走叮嘱她：“囡囡，那个，恋爱可以谈谈了。”
商蓉说：“知道。”
一年又一年，她妈催她恋爱也催了一年又一年。
每次商蓉都说：“正谈着呢。”
她妈再问，她就说：“不合适，分手了。”
如此循环。
一晃七年过去了，商蓉博士毕业了，也快奔三了，还是孑然一身。
来自路边社的报道纷至沓来，一个不落地全钻进她妈的耳朵里：客气一点的，说商蓉啊肯定受过严重的情伤，心理有阴影；恶毒的，说商蓉啊百分之一百生理有缺陷，原话是这样的：就是那个，石女，你懂得哇；更无耻的说法是，他们家商蓉啊，是个“蕾丝边”。
她妈视面子如命，这不，气急攻心，抢救住院了。
病房里她痛心疾首：“囡囡，你太不听话了，太让妈妈失望了。”
商蓉一脸无辜说：“妈，我哪一次没听你话，哪一次让你失望了，你说，我一定改。”
她妈一时语塞，瞪大眼睛，眨巴一阵，硬是没挑出女儿的毛病。是啊，囡囡有哪一次没听她的话呢？让她谈恋爱，她谈了啊，还谈了很多次，超额完成了任务，只是都“不适合”，这能怪她？怎么好怪？
商蓉爸妈商量来商量去，一合计，得，去相亲吧。
梅老说：“小商家的丫头，据说把相亲对象吓坏了。”
商蓉的小姑主动请缨，跟哥嫂一拍胸脯：“把心搁肚子里吧，你们就在家等好消息吧。”
相亲约在一家“星巴克”，商蓉准点到时对方已在静候。一个斯斯文文的小伙子站起来，面带微笑朝商蓉伸出了右手。商蓉看着小伙子眨巴了几下眼睛，手刚要伸出去，迟疑了一下，又收了回来，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小伙子一愣，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一下子尴尬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尴尬，眼睛就没处放，这边看看，那边瞟瞟，无意间就发现刚才忽略的奇怪现象。对方双手居然戴着一副黑手套。
小伙子疑惑地打量了对面的商蓉，欲言又止。不光是他，邻桌的男男女女也有意无意投来狐疑的目光。
那黑手套太突兀，也太诡异了。它浑身漆黑，没有任何的点缀装饰，与其说是女孩子用来美化自己的饰品，倒不如说是某种工作场合的配备。此时，午后的阳光暗淡下去，那个女孩沉静地端坐在皮椅上，两只手相交着放在并拢的大腿间。这使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动声色的神秘。
小伙子跟她搭讪的时候，老是抑制不住地往她双手地位置瞄，就好像它们不是黑手套，而是无形怪兽的两只瞳孔。这使得他如坐针毡，每搭讪一句都如鲠在喉般地吞一口口水。
商蓉说：“先生，很抱歉，我知道你介意什么。我之所以不与你握手，是有我的苦衷的。恕我不能当面说出口，不过，我可以通过“微信”告诉你。”
小伙子点点头。他打开手机一看刚刚接收到的微信，看着一行文字和几张图片，小伙子的两只眼睛瞪得跟莲蓬里凸出的莲子一般。
小伙子霍地起身要走。
商蓉说：“请帮我保密，谢谢！”
小伙子到底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他向商蓉的小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的好意。面对商蓉的小姑的旁敲侧击，他自始至终都不曾透露半个字的隐情。
几天后，商蓉的小姑接到来自小伙子妈妈的质问：“为什么我儿子跟你侄女相亲回来就噩梦不断，神志恍惚的，跟中了邪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