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闲居,一大片迟暮的光从门上的窗户照入居室。那是一扇高高敞开的大窗户,据说是为了调风水。沐流澈那修长,轻灵的腿,从木板上一跃而起,双脚似蜻蜓点水,悄无声息,整个人倚坐在窗框边。左腿自然垂下,鞋尖不可避免地沾到了门把上,右腿如桥拱起,双手握笼搭在桥的中央,白色的外衣躺在上面,透过光晕倾泄下来,微光尘风里,飘渺如仙山上一座白玉拱桥。
唯一突兀的便是那张通俗普通的面庞正平淡地望向远处的亭台小池。原先积满了落叶枯木的小池,打理干净起来,颇有一番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
当年,他就是靠那小池子里的水,才没被饿死。
身处娟城,母亲是他唯一的牵绊。林中小木屋里,她如每一位皇室的母亲一样,生下胎儿便魂飞魄散。
沐流澈苦涩一笑:沐氏!天族?
再后来,便是那痴情郎带着年幼的小儿东奔西跑,在娟城躲藏。痴情郎连名字都不曾给小儿起,总是鸳鸯,李鸳鸯地叫着小儿。偏执且毫无情理。那是他深爱女人的名。
痴情郎强迫小儿跑步,可小儿连走路都是跌跌撞撞,强迫小儿习字背书,可小儿话都没学会说,更惨绝人寰的是强迫刚走几步路的小儿学会……学会怎么一点一点地…把他完整地埋在他深爱的女人死去的地方。小儿唯一一次违背他的话,便是在墓碑上写下了负心汉之墓。原来他要小儿写……
丧心病狂,揠苗助长,哪怕再不合适,天天将真气灌入瘦小的身体里,活活地将小小幼儿折腾得留下了血泪。痴情郎死后,不,可笑的殉情后,两岁的“李鸳鸯”和灵犬阿陀便在这里又偷生了半年,留个大宅子有什么用,小儿睡在狗窝都感觉大得慌,阿陀走了,小儿也被神君找到了……
片刻,沐流澈受到了打搅。
“主子,缪师堂大灵师缪东篱拜下!”
“缪师堂大灵师缪北楼拜下!”
一男又一男扰了宁静。在顾盼闲居不远处跪拜着的二人正是沈涵、沈十一。
缪师堂是千殊国内的暗流,堪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存在。缪师堂严律,终生不许公开缪师身份,只有在择主之后,方能在主子的带领下,各展灵威。灵术也只有在主子的许可的情况下才能施展。以致于上次在旭人的围攻下,占了下风。
称得上大灵师的人,本身便是驭灵体,集天地间的灵华于一身,灵力微波可瞬间灵化百朵鲜花,灵灭百个普通士兵。可圈可点的地方便是武术不精道,自称为“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缪师,人生的败笔便出于此。
沐流澈沉默须臾,道:“二位,可知我是谁。”
两人:“…………”
三人一路走来,沐流澈连开口介绍都省了。缪师堂二位想试试沐流澈的身手,还先化用了假名。
沐流澈心道:回头得问问,缪师堂是揭不开锅,要倒贴灵师了。还是这两灵师来帮忙,入戏太深。算了,何必太认真。
“既不知我,如何择主。完成使命后,可自行离去。”
“主子!”两人猛地抬头,大灵师被拒绝了!
这次任务回去后,恐怕没脸呆在缪师堂。他们两人本身便是大灵师中的翘楚,缪师的左膀右臂。况且,堂内皆知,东篱北楼已然择主。其余大灵师,小灵师们指不定怎么说风凉话。
三人打着持久战,沐流澈只管悠扬远眺,手指无意间擦到了窗框上,心道:脏。瞥了一眼,不远处还在跪着的两人,什么离愁别绪?!
二人面目挣扎,似乎把酸、甜、苦、辣、咸都凝入表情中。双手仍是标准的择主礼。而后,又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死抿着嘴巴,既摇头又点头。
空气中并无任何的危险气息,只有淡淡的花香,沐流澈扭头往居所里看,一片死寂,连风都睡着了,也是,门还关着呢……等等,门——
“咿呀!!”门被大力地推开,某人修长的腿也顺着它走了。
痛!
大雨未倾盆呀,白玉桥就塌了呀。
灰尘都没能够将沐流澈的双手一亲芳泽,沐流澈猝不及防整个人栽倒下来。
缪东篱和缪北楼只见那白衣翻飞,消失在了视线中。两人肃然起敬,惊魂皆未定:姑……姑娘好胆色,甘拜下风。
为了以后好相见,缪师堂二位难得糊涂,赶紧地溜了。毕竟也是做实了帮凶的“美誉”。
没成想,在他们身后传来了一声过于恰当的惊雷:“我,我不是故意的!”
……
“沐流澈,是哪里折了?”
少女清甜关切的声音,与刚才所为霄壤之别,少女真不是故意的。安来还以为他双腿都放在窗框上好好的,只想唬一唬他,看他会不会如惊弓之鸟,吓个呆若木鸡。
这下倒好,换成了安来呆如母鸡,蛋孵出来是只王八怎么办!
“沐啊沐,沐哥哥,是我不对,是我鬼迷心窍,大逆不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好歹应我一声啊,躺着,干……干瞪眼有什么用。”安来低声软气,做好软磨硬泡的准备。
安来原本可以……接住他的,不料,沐流澈把反身弹起的力气都用来推开安来。自己重心不稳,来了个八字朝天。
当钻心地痛楚传来,沐流澈懵了。一看到是这个女人,急忙推开她,才放下心来,竟忘了自己还处在风险中……
浮光掠影,缪师曾对他说过:如果说求不得是命数,那剩下的便是不归路。他那时似懂非懂,一知半解。此刻沐流澈坦然:一切的求不得,不归路,都是没有珍视一个心甘情愿的她。
看着眼前这娇滴滴的女人,哪里还有一点刚才那奋不顾身的决然。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位明媚如光的女子,凌空挥剑起舞。
沐流澈更喜欢,那样绽放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