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点，现场勘查基本结束，第一轮摸排也基本结束。北岛市刑侦大队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烟雾缭绕。
刑侦大队队长刘丙智，副队长陈勉，王礼兵，指导员何海滨，各位领导都到场。除了靠在一桩跨省盗销汽车案上的四组，其余三组人马悉数到齐。这是上半年来，刑警队集中人数最多的一次会议。
庄晓大概是刑警队里唯一一个不抽烟的外勤，不抽烟的人在这种场合十分容易被呛得鼻涕眼泪齐流，为了少受折磨，她一般都找靠窗户的地方坐。刘萍进会议室的时候，见庄晓正抱着警务通熟悉案情，便一屁股坐到庄晓旁边，“晓晓，第一次上大案子，紧张？”
庄晓抬头见是她，立刻笑了，赶紧献宝似的推了一杯咖啡过来，“萍姐，巴西黄金波旁，刚冲的，温度正好。”刘萍今年三十五岁，进刑警队两年，本来是因为队里内勤方娇回家生孩子，调她过来顶班，结果一来就碰上一个案子，刘萍小小露了一手，被刘队发现她有天赋，便死活要她留下做刑侦。据说为了这事，刘队不光做了刘萍好几个月的思想工作，还跟李局闹得不太愉快。具体细节庄晓不清楚，不过作为刑警队仅有的两名女性外勤，庄晓和刘萍的关系还不错，虽然两人不在一个组，但下了班两人也会约着出去逛街购物泡吧啥的。
同为刑警队的女性外勤，刘萍对于庄晓这个新人来说，影响还是挺大的。就比如说，喝咖啡这事，就是刘萍带的庄晓，教她咖啡豆的识别，咖啡的冲法等等。现在，刘萍尝了一口咖啡，满意地点点头：“晓晓，这豆子不错，哪儿买的，给我点呗。”
“没问题，在我抽屉里，有好几包，萍姐你随便拿，都是新日期。”
刘丙智咳嗽了两声，会议室静下来，两个女人也停止讨论咖啡豆，把心思放到案子上。
先是各组组长简单汇报了一下手上的案子，刘丙智让目前所有的待核案件都交给三组，抽调一组和二组的人，全力跟今天发生的灭门案。
“今天这个案子已经惊动了市委，咱们北岛好多年没有发生这样恶性的杀人案了，影响十分恶劣。市局领导研究决定，将这个案子命名为‘6.11华易灭门案’，全权交给我们刑侦大队主办，破案期限十天。”刘丙智看了看手下，“别的就不多说了，你们也知道，咱们局里很少搞军令状这类事，但今天我在局党委领导面前可是立了军令状的，所以我要求你们，全力以赴，十天内，必须把凶手缉拿归案。老陈，你介绍一下案情吧。”
陈勉点点头，“案情介绍，相信大家都从警务通上看到了，我来捋一下。案发地点：市中区华易春之都小区7号楼一单元302，户主登记姓名为齐建国，该户籍上登记了三个人，妻子邹晓燕，儿子齐呈皓。案发时间是今天下午四点五十五，报案人叫邹明燕，是户主妻子邹晓燕的妹妹。据报案人说，今天下午她有事找姐姐，电话打不通，就亲自到姐姐家里来，在门外就发现门上有血迹，于是打电话报警。出警的是市中分局九关派出所民警，他们赶到时邹明燕在楼下站着，据她自己讲，她在门口看到血迹很害怕，报警之后就下楼等警察，期间没有人从楼道里出来。”
“案发现场的照片大家都看过了，很惨烈很血腥。目前法医还在进行尸检，还没有详细结论，不过现场共检测出了三种血型，结合户籍记录和就医记录，以及案发后齐建国一家手机全都打不通，人联系不上的情况，我们合理推测受害者就是齐建国一家三口。目前正在通知亲属，采样做DNA对比。法医之前在现场，给了一个预估的死亡时间范围参考，昨天夜里12点到今天上午8点，在尸检报告出来之前，可以参照这个时间段进行走访。另外，现场发现的尸块和人体器官，凑不齐三个人，也就是说，有部分尸块被凶手带走了，这几天的走访中，要注意有抛尸的可能。”
“物证方面，由于现场喷溅型，拖曳型血迹较多，物证搜集十分复杂。目前比较有用的物证，一个是扔在客厅角落的烟灰缸，怀疑是凶手用来打击被害人的凶器，已经提取到指纹，正在跟受害者指纹比对。另一个是扔在门口玄关的毛巾，怀疑是凶手离开前拿来擦身上的血迹，材质不好，并没有提取到指纹或掌纹，但是通过上面血迹擦拭痕迹分析，这个凶手应该使用左手来擦拭的血液。另外，现场没有发现凶器，应该是被带走了。”
说完这些，陈勉看了看王礼兵，王礼兵点点头，清了清嗓子：“我来说一下第一轮摸排结果。第一轮我们主要针对受害者亲属和邻居进行走访，初步摸清的情况有。第一，齐建国和邹晓燕夫妻关系并不和谐，邻居经常听到二人争吵。邹晓燕的妹妹也说姐姐想过离婚，但是多年来为了孩子也没有真的离婚。至于夫妻矛盾的具体原因，无人知道详细情况。第二，齐建国是做整体家居的，在建材市场开了一家门店，平日里多在门店里待着，家里的事基本都是邹晓燕在管。第三，据初步走访，没发现夫妻两个对外有财务上的纠纷。”
两个领导介绍案件的时候，庄晓一直都在本子上很认真的记。刘萍伸头看，庄晓本子上，密密麻麻都是记的问题，听到一个地方，庄晓就在问题后面打勾或画问号，见此，刘萍不由得勾唇一笑，下功夫了。
王礼兵介绍完初步摸排的情况，刘丙智看着众人，在烟雾缭绕中，点了名：“老严，你有经验，先说说，这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老严看了看满屋子的小年轻，又看了看队长，笑道：“刘队，我那点经验，也不是放到所有灭门案子上都好使。既然队长说了，那我就说说这类灭门案子的共性吧。一般我们认为灭门案子，基本是仇杀，因为不是恨到一定程度，不会上门把一家几口都杀了'。不过因什么成仇，这个原因倒有很多。因情，因财，甚至因为邻里间的口角，都有可能。再一个，灭门这类案子，非常大的可能性是只打算杀一个人，在犯罪过程中被其他人发现，然后发展成杀了全家。这里面必然有冲动的因素，有冲动就有破绽，这个案子特殊在现场的线索太多，短时间内无法得出有用的，但凶手一定在这里面留有破绽。所以我建议咱们结合现场线索来摸排。”
“还有一点，”说到这里，老严顿了一下，看看刘丙智又笑道，“灭门案的凶手不难找，但多半不好抓，犯下这种案子必然是死罪，凶手知道，所以第一时间会藏匿或逃逸。当年我在临城碰到一个灭门案，凶手犯案后直接进了山，当地全部警力都被动员起来搜山，花了好几个周才抓到。”
此言一出，刘队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不过他也没太介意：“老严说得对，如果后面真确定凶手，一定力求抓捕的时候万无一失。”说着又掉头跟陈勉说，“催一催物证方面，尽快拿出些线索来。”陈勉答应，从刘队手上接过材料，分配任务。安排完大家，最后才想起来自己徒弟：“大钟，你带着庄晓再去找报案人做一下详细笔录，重点摸排一下齐建国夫妻俩的情况，无论哪方面都问一下，要最详细的。”
众人应声退出。刘队看了看庄晓的背影，问陈勉：“这几个月，庄晓表现得怎么样？”陈勉看了看自己的顶头上司，“还不错，人勤快，也挺聪明，据说擒拿格斗水平也好，这个丫头李局是怎么挖来的。”刘队笑了笑，“这不知道，不过现在看着，咱们队里还真是缺这么个女外勤，好好培养啊，这可是个好苗子，要是废在你手里你可对不起党和国家。”陈勉也笑了，“那行，让刘萍也多带带她，都是女同志，好沟通。”刘队闻言脸色一变，冲陈勉招了招手，“让她离刘萍远点，别让刘萍把她带坏了。”
陈勉被自己队长噎了一下，王礼兵笑笑，“刘队你也真是，刘萍怎么也算是刑侦上一个奇才，还是刘队你千方百计留下的，怎么现在嫌弃成这样。”提起刘萍，刘队就一副牙疼的表情，“我要早知道那个女人这么难缠，无组织无纪律，我才不会死乞白赖去要她呢，闹得李局到现在都记恨着我。”
两个属下都不厚道地笑了，各人散去，又是一个不眠夜。
庄晓回了办公室，冲着本子上的问题看了许久，又拿来现场照片，皱着眉头看。突然有人敲敲桌子，庄晓抬头见是大钟，大钟微微笑了一下，“你看什么呢？”
满桌子的现场照片，血腥惨烈，庄晓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哦，我其实也说不准，我就是觉得有两点很奇怪，第一，凶手杀人应该不是很费事，但是碎尸确实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为什么？那是居民楼，花那么长时间去碎尸，不怕被人发现？第二，为什么要带一部分尸块走呢？”
大钟没说话，似乎对庄晓的思路有点欣赏。庄晓一手捧着咖啡杯，一手翻着桌子上的照片。大钟看着她的身影，有点出神，想起来刚才秦海正临出门前和小胡调侃他，全队这么多光棍，怎么就你小子命好，跟庄晓给亲属做笔录？大钟知道，队里单身的男队员，几乎都对庄晓有那么点意思，放眼整个市局，有这个心思的人还得翻一番。这么多人里，也就自己仗着校友的身份，跟庄晓走得近了点，光这点就足够好多人嫉妒了。这么想着，大钟竟然有了点优越感。
“师兄咱什么时候去找邹明燕？”庄晓头都没抬，抓紧时间分秒必争。“不急，你慢慢看，我刚给分局打了电话，他们已经把邹明燕送回去，这么晚了，也不好上门找她，明天一早约她。”
“哦。”庄晓点点头，想起了什么，把咖啡杯一放，往门外走去，“师兄你来帮我一下。”
大钟不明所以，跟着庄晓到旁边的休息室里，从几个折叠床里拖出来一个大白板，两人合力把白板推进了办公室，找个光线好的地方支起来。“这大白板从哪里来的？”
“我跟综合科借的，综合科王姐说，这个走审批申请一个挺麻烦，但是借我们暂时用用倒是可以，我本来是打算借来捋咱们手上核查的案子，正好给这个案子派上用场了。”庄晓一面说，一面比照现有线索在白板上画上时间轴和关系图。
大钟和她一起，别说，两人还挺有默契，一边讨论，一边从大把的现场照片找线索，有很大可能的先列上，后面证明不太可能的再擦掉。这么一忙活，几个小时就过去了。这期间不断有人进出办公室，都对他俩的做法感兴趣，不过各人都有不同的任务，大家都是看几眼，啧啧赞叹几句，就去忙自己的了。
有人敲门进来，是法医科刘明涛，来送第一具尸体的尸检报告。一进门就惊了一下：“干上了？这架势。”
大钟伸手要去拿报告，刘明涛一躲：“谁给你？我给美女。”大钟瞪他一眼，刘明涛继续不怕死地说，“你自己上警务通看去，都传上去了。”庄晓笑着接过来，道了声谢谢。
这是第一具男尸的尸检报告，确认就是户主齐建国。庄晓看着，皱了皱眉，“凶手得多恨这个人，捅了他那么多刀。”刘明涛跟着点头，“就是，一看就是冲他来的。你俩先忙着，我回去帮我师父，知道你们急，我师父熬了一夜，抓紧把这个最主要的尸体弄完了。后面还有俩呢。”一面说着，一面往办公室外走。庄晓赶紧跟他说：“你们辛苦了。”刘明涛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庄晓把报告递给大钟，回身在白板上标注了几个点。她闷头想了一会儿，就又从一堆现场照片里挑出两张，放到白板上。
大钟看完了尸检报告，就一直在看着庄晓忙活。庄晓此时喃喃自语：“齐建国不算矮，一米八，致命伤一个在脖子，一个在左胸，都是正面下刀，都是从上往下的刺入角度。这是不是说明凶手比齐建国还高？”庄晓拿着伤口特写照片比划，然后从笔筒上抓起一支笔，回身塞到了大钟手里：“师兄，你比我高多少？”
大钟知道她要现场模拟，他抓着笔站起来，“我一八一，你呢？”
庄晓点点头：“我一六九，十二公分，还可以，来，如果你正面攻击我，我一定会有反抗动作，齐建国身上就有好几道正面防卫伤。”庄晓说着，站到了大钟面前，抓起大钟的手，“师兄你试一下，从哪个高度刺过来，能造成照片上的角度？”
被抓住手的大钟有一些尴尬，两人离得近，彼此身上的气息清晰可闻，庄晓白皙的脖颈就暴露在大钟眼中，大钟耳根不由得有一丝泛红。可是他也明白，这样的动作重建是他们警校老师教的基本功，对于推算嫌疑人有很大帮助，于是他干咳了一声，赶紧转移注意力，抬手便握笔往庄晓的脖子上刺。比划了几下，大钟放弃，“不对，我的手抬得够高了，仍然无法达到那种角度。这两处伤口的生理反应明显，说明当时受害人还有完整意识，具备反击能力。近身搏斗中的刺伤，一般手都来不及抬很高，不是这个身位。”
庄晓松开他的手，两人仍然贴的很近，庄晓想了想：“齐建国一米八，比他高十二公分是一九二，这个身高的人很少了，再高不太可能，如果这样达不到伤口效果，那说明齐建国当时的姿势一定会比他身高矮，坐着或蹲着。”说着，便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师兄，你坐下，我来。”
大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庄晓一把推到了椅子上。“师兄你跟齐建国差不多高，坐着的话应该也是差不多这个高度。”然后庄晓站在大钟面前，侵身上来，拿笔在大钟脖子旁比划了两下。两人靠的太近，尤其这个姿势，庄晓在上，大钟一抬头就不小心看到庄晓的胸，都快贴到自己脸上了。大钟又不争气地红了耳朵，他使劲往椅子靠背上躲，不料庄晓还不满意：“师兄你得反抗，受害人也不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挨捅的。”大钟愣了一下，赶紧收敛了心思，定下心神，抬手格挡。
庄晓又比划了两下，皱着眉头看大钟：“还是哪里不对，这样使不上劲儿，应该不会刺那么深。”于是她用一只膝盖压到了大钟腿上，半个身子侵到椅子上，比划了一下。大钟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干咳了一声，“晓晓，咱们。。。”他本来想说模拟出个范围就可以了，谁知沉浸在案情里的庄晓根本没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很快退了回去，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这个姿势是对的，不过跟刚才一样，高度不对，这就说明凶手比我高。”说完，庄晓又踮起脚尖，重新刺上来。
大钟又默默闭上了嘴巴，既然庄晓没有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那还是别说穿了，不然两人都尴尬，就默默地当个道具好了。正乱想着，庄晓好像已经得到了答案，转身去拿了卷尺，塞到大钟手里，踮起脚尖站着：“师兄，这个高度差不多，你量量多少？”
大钟缓了缓神，配合她量身高。“176。”庄晓点点头，又回想了一遍刚才模拟的过程，谨慎地问大钟：“师兄，刚才模拟的过程没啥问题吧？”大钟被问的一愣，他刚才光胡思乱想地紧张了，哪里注意到有没有问题，可是在新人面前也不能掉链子，只好摸了摸鼻子：“模拟嘛，自然是考虑各种情况，所以最好不要太准确，有个范围就可以了。”
庄晓想想也对，就在白板上标注嫌疑人身高175-180。然后又拿起照片，研究第二个致命伤口。大钟默默看着她，手抚着胸口，嘴角不由自主勾起来。
庄晓看了一会儿现场照片，然后又抓住大钟的手，这次是拿手往自己胸口比划，“第一刀扎在脖子上，出血量很大，如果当时受害者是坐着的，那很有可能是沙发这个位置，这里的喷溅血迹十分多。这一刀会让受害人有瞬间的动作停滞，那么紧接着第二刀，直接扎入心脏，就应该是这样。”
眼见着手已经快碰到庄晓的左胸，大钟登时脸通红，急忙把手往回抽，“晓晓。”
庄晓本来沉浸在案情里，见此一愣，终于发现了两人动作有些不妥，忙放开大钟的手，也有些脸红：“对不起啊，师兄。”
现在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登时气氛有些尴尬。而更尴尬的是，这时候有人出现在门口，“你俩干嘛呢？”是痕检科的包文乐，此人外号包打听，虽是干技术活儿的，却是市局里难得一见的八卦男，他看见了两人此时无比亲密的姿势，还有红的快滴血的脸，顿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你们？”
大钟急忙截断他的话，“物证报告？给我吧，多谢送过来。”
包打听正了正脸色，“你们不是催的急吗？我们科长让我先送一部分来，人都哪去了？”
“都去干活了，网监科有三个人轮休，今晚赶不回来，人手不足，我们刘队派了好几个人去看监控。我俩等着明早约受害者家属谈话。”大钟翻了翻物证记录，不想包打听还惦记着刚才，“你俩刚才干嘛呢？”
大钟此时冷静下来，指着白板说：“案情模拟，我跟晓晓在根据致命伤的刺杀角度推算嫌疑人的身高。”
“哦，那你俩忙吧，我先回去了。”包打听摆摆手走了，大钟在后面跟了一句：“其他的物证还麻烦尽快，你们忙不过来，打电话我们安排人去拿。”
“知道了。”
包打听离开以后，大钟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物证报告，时不时地提点庄晓修改白板上的数据，二人又像一开始那样工作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