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那峳没想到长生不老的人能有一个族群,在意识到这点后,他在心里问候了他师父一户口本。随后他又想,师父那种人的户口本上,肯定也只有自己。
那峳明白他师父的意思,差不多的时候,最好还是结果了程真,毕竟是个隐患,也不算可惜。但他一直犹豫。他们的原则始终是尽可能不与人发生冲突,更不能随便伤人性命。
现在要他夺走一个生命力无比旺盛、美丽又聪明的年轻女人的生命,对他来说,很难。
起初他只是确定,不能把程真交给那些人,如果让他们完成了研究与复制,那任务彻底失败,世界会大乱。所以他保护她。
那峳先是尝试让他们产生怀疑,毕竟饿久了的人见到食物第一反应肯定是吃,如果不让他们有所怀疑,那他们不会多留程真一秒。他和他们说,程真不是他们要找的人,陆遇行这些年都跟错了人,随便找了个人在糊弄他们。
这不是什么精巧的谎言,但也足够那些人犹豫了。因为他们时间不多,因为他们对陆遇行没有信任。
但他没想到陆遇行做了完全准备,看来之前一直跟着程真的人就是陆遇行派的。是他懒怠了,如果那个时候他多上点心,把陆遇行揪出来,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不对,这件事必须得发生,这才是师父留给他的任务。
程真被抓起来后,那峳立刻束手就擒,他也被关在了一间笼子里,但那笼子十分普通,他随便勾两下就能打开。撂倒两个看守的人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难的是找回他们的包,和关程真的地方。
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那帮人太蠢,没走几步,他就看到他们的包被丢在一间放着青铜丹炉的石室的地上,很显然没人动过。他摸出刀,把鞘在腿上固定好,看了下枪里的子弹还在,继续别在腰后。之后他对着那只丹炉出了出神,从包里掏了点东西,放了进去。然后他拽着包,开始寻找程真,顺便研究这个地方的建筑承重。
找了一圈找不到人,那峳干脆找了一面墙进行了试爆,第一次量没掌握好,这些砖块明显比他想象要脆,一下竟炸出一条很深的地裂来。
震动还不及停歇,他就被包围了。
那峳并不知道由于他的试爆,导致李离的计划落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就算不灭掉这群人,至少能延缓他们的速度。于是他站起来,双手举过头顶,以一种投降的姿势往后退。
这些人的异变程度不同,有些人的动作还很敏捷,但相对的,敏捷的人会受伤。那峳以最快的速度一手从腰后掏出枪,开保险和击发一气呵成,打中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那人当即倒地,流出来的血是暗红色的。他从这个豁口冲出去,引着这些人往刚刚放东西的那个石室跑。他并没有进去,而是疾跑而过,在那群人走到石室门口时,双手扣住上面的石梁,从他们的头顶跃过,堵在他们身后,甩枪击中最靠外的一个人。
那些人似乎冷兵器见得多了,但对于热兵器很恐惧。那峳毫不客气地朝他们甩着子弹,不过没怎么瞄准,很多都打在石壁和地上,逼得他们连连退后,最后退进了石室内。
那峳挑了挑嘴角,突然一个就地翻滚,起身朝远处狂奔,顺手按下了包内自制引爆器。
把炸药放在青铜丹炉那么小的空间里,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那峳自己也说不好。但从整个地宫的震颤程度,以及身后的巨响和哀嚎上看,他至少可以保证成功拖住了这伙人,而其他感觉到异常的人也应该会过来查看。这是救人的好时机。
但他又转了一圈,根本找不到程真的影子,反倒从一处地裂照到下面有水光。地下河一定和哪里联通,这个道理程真肯定明白,那峳当时就有这个预感,兴许程真会借着这个突发状况下去。不过除此之外更令他感兴趣的是另一个发现。
这些人的体质恐怕怕水。
细节这类东西,就算平时留意了也串不起来,非得等被什么激发了,就像线头找到针孔一样,一下就通透了。就比如此刻,那峳突然想起来,最开始的那场筵席,上面没有任何喝的东西。人类是不能缺水的,极限生存时,只要有水,人就能多撑几天,毕竟人的身体百分之六七十都是水。
一般正常的筵席上,无论是中式西式还是土著式,上面都会有水,饮料也好汤也罢,那是必须的。可他们没有。
他们的异变如同在沙漠中暴晒,失去水分的苹果,肌理干涸,血液浓度增加,五脏六腑受累,最后变成活的木乃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注入水已经没有用了,他们无法吸收。
但他们的异变是在建这里之后发生的,所以他们建在了地下河之上,肯定也做了引流。他转了这一圈都没发现哪儿有活水,也就是说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如果,他的这个想法是对的,那他们在水里,是绝对的安全。
而且,底下是水,在爆破之后,他还能有一线生机。
所有的一切都盘算好了之后,那峳跳下去,开始寻找程真。
只是最后的最后,一切尘埃落定,他明明有的是机会结果了程真,其实这未尝不是让她少受点罪。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做,让她把命握在了自己手里。转身后,那峳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他也要死了,师父也没机会说他什么了。
可如果死不成呢?还要不要售后服务了?这售后服务需要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
刚刚他是从另一个管道出来的,现在他原路回去。可想而知,现在上面肯定大乱,所有人都会出动。太散乱了,不好办,他还是得想办法把他们集中到一个地方。
回到上层之后,那峳沿着边缘走,记着合适的地方。一圈是不够的,至少第二圈才能进行。他手里做定时的东西不够,而且太费时间,最简单的还是雷管。走到一半,那峳就被人发现了,他不慌不忙,一枪爆头。枪声在这里面显得特别大,其他人朝他涌了过来。他正站在一个T字区域的竖向甬道里,看着那些僵尸似的人从两边堆来,他觉得自己是在玩生化危机。
可惜的是,他的子弹不够。
多一点,再多一点……那峳嘴里念叨着,一直只退不攻。他需要一个位置,下面是水,上面不高,并且接近中心地带。
能把这些人引到那个位置是决定成败的最后一步,剩下的,都是命了。
感觉差不多了,那峳果断抽出雷管,看似顺手,却精准地抛到了最边缘石室的承重壁下。丢完他连看都不看,转身就跑,身后的人除了被晃倒的,都紧跟着他。在炸了周边几个点之后,整个建筑物开始连锁震颤,那峳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加紧脚步往他目标的地点跑。后面的人追上来大概需要十几、二十秒,他只能甩开那么大的距离,然后把剩下所有的雷管都抽了出来。
一战决生死。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条狭窄的甬道,在这种地方引爆C4,绝对是自杀。虽说他是把雷管往远处丢过去,但单纯是冲击力都会要了他的命。
他能确定的只是底下是地下河,而砖的排布纹路很容易造成纵形地裂。仅此而已,再没有更多了。
那峳咬了咬牙,看着他们转过拐角朝自己走来,毫不犹豫抬起了冰凉的手。
植物人睡了十几年后醒过来,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程真之前想过这个问题。植物人躺在那里真的难过吗?会不会他根本就不想醒过来,或许他的梦里如同仙境,他在那里活得很好。而醒过来之后要经过漫长的复健,并要再次面对世界的繁杂混乱。
有一种说法是,植物人是灵魂被困在棺材一样的黑箱子里,动弹不得。是非常痛苦的,所以需要家属不停地叫,才能醒过来。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呼唤真的有用吗?
无论是哪种情况,醒过来还是要靠自己的主动意愿吧。
医院说,她能醒过来,真的很不容易。苏醒后,程真躺在库尔勒的医院里,据说她被送到这里后,已经昏迷了八天了。实际上她早就没什么生命危险了,但就是一直不醒。程真心想,大概是她太累了。
她是被一行驴友救了的。当时她搁浅在潭边,脸是浸在水里的,已经没有气了。那帮驴友是听了传说,那个潭里有水怪,跑去拍照的。没想到救了被“水怪”带上来的她。
原以为是没救了的,路途本就遥远,先是把她送到了一家私人的小诊所,没想到做了些抢救措施,姑且把她从假死状态拉回来了。于是又赶紧转到了库尔勒正式的医院。
身上的伤口有不同程度的感染,各个关节都有软组织挫伤,还有一些轻微骨裂,但还好,都不致命。这里的设施有限,程真本想给自己的身体做一个详细的检查,搞清楚体质中究竟有没有异常。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休养,回北京再说。
手机已经不在身上了,一分钱也没有,医院真是本着救死扶伤的原则才没把她扔出去。程真找医生借了电话,她能记得的电话只有经纪人、助理和家里,家里她是不敢打的,想了想,打给了经纪人。
一听到她的声音,经纪人就一通牢骚,说她能不能不动不动玩失踪搞得天下大乱。换做往常她早就回嘴了,现在也没什么气力,一直等对方说够了,才懒洋洋开口:“我住院了,你带着钱飞过来一趟,不然我更回不去了。”
“住院?你怎么了?”
“说来话长,总之你一个人过来,千万别和任何人说。”
经纪人还是靠谱的,第二天下午就到了,一见她浑身绷带的样子吓得脸色都白了,刚想一惊一乍,程真朝她一指:“闭嘴,我想清静一会儿。你撂下钱就回去吧。”
“祖宗啊,我联系人,咱办转院吧。”经纪人说着就要打电话,“这么老远的,多不方便。”
程真赶忙拦住她:“别!我……我不想折腾,我就想在这边住一阵。”
她还想再等等。再等等。
等什么呢,她其实说不出来,也不敢说。
有了钱,日子一下子就回归了正常,程真发现在地下待了那么久,上来之后倒也没什么不适应,就是看什么都亲。换到了医院最好的单间,虽然也没好到哪儿去,至少空调电视是有的。经纪人在这边看了她两天,就被她赶走了,她在心里给自己设了个期限,十天,就等十天。
然而十天转瞬就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每天把电视停留在当地新闻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居然什么都没发生?就没有人察觉到什么异常吗?程真觉得不对劲儿,仔细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她果然是睡迷糊了,虽然被告知已经昏迷很久,却还是拿醒来后的那天当她刚刚出来。
但其实如果出事,早就出了。她拜托其他病房的一个护工,去帮她买了一台电脑。她搜索了前半个月以来的附近的新闻,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那一条——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突现天坑,周边皆有震感,面积之大令人乍舌,天坑深不见底,已集结专家准备进行勘察。
消息很确实,根本不需要想是不是她想找的地方,一定就是。所以爆炸还是发生了?并且真的造成了地面下陷。
那种情况下,不可能有人活着了。像是被拔掉了最后一张标签,一切完结,光秃秃的,程真觉得很荒凉。
然而这样大的新闻只维持了一天,就一天,在之后再没被人提起,彻底销声匿迹。想也知道,那帮专家估计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无法解释生存痕迹,也无法确认年代。就算要宣布,大概也得在很久以后了。
她想看到的消息,一个都没有。
最终,她逃出生天了。孤零零的,回到了这个或许不属于她的世界。
将近一个月后,程真身体无大碍,在助理陪同下回了北京。但她身上留了很多的疤,脸上被李离划的那一刀,也还是隐隐一道粉痕。这对于她的工作来说,非常不利。
在公司找她谈话前,她主动开口说:“我不干了。”
其实也到不了不干的程度,大家都被她的决绝吓到了。演艺圈的人哪里是说退就能退的,可程真去意已决。和公司的合约根本没到期,公司看在谢原的面子上愿意和她好聚好散。但最后了,希望她能开一场记者招待会。
程真知道这是缓兵之计。开了记者招待会,热度炒起来了,没准她会比之前红,到时候兴许她自己就不想走了。她知道公司是这么盘算的。
但她没拒绝。
记者招待会安排在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里,从一开始打的新闻就是退出说明,所以来的媒体很多。程真是谢原的女儿,大家都是知道的,甚至有些媒体还搞不清楚她是亲生女儿还是养女。因此她从出道就备受关注,虽有争议,但谁都不否认,她应该能一帆风顺走下去。
事实上,她受伤住在库尔勒的消息还是早早就传出去了,外面议论纷纷她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程真一走出来,灯光照到她脸上的疤,顿时一片哗然。
女明星伤了脸,确实是断了前程。但那点疤痕对现代整形医术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媒体交头接耳,都觉得恐怕这个退出,就是一时的心灰意冷。
程真走到桌前,看着面前闪烁的灯光,心里没有一丁点的感觉。她不喜欢这个行当,之前一直待在这里,一是因为不想拗了谢原的心思,二是她也没有什么喜欢的行当。如今,她有了一定要做的事,自然不想浪费一点时间在这些虚假的光里摆POSE。
助理小声催促她坐下,她却没有动,稍稍愣了一会儿神,程真后退一步,弯下腰,鞠了一个比九十度还弯的躬。
现场一时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缓过来之后也只是一片杂乱,毕竟大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程真再直起身时,眼睛通红,一张嘴就是哭腔:“百忙之中把大家叫到这里来,除了我今天宣布正式退出演艺圈外,还有一个消息……我,父亲,谢原……”她低头捂住了嘴,好一会儿才重新续上后半句,“很可能已经过世了。”
包括程真身边的人在内,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写着“怎么可能”,表情复杂得像一场戏。过了好一阵才陆续有人问“什么时候的事”,“因为什么”,“怎么会没有消息”……程真不紧不慢坐了下来,开始编一个谎:“应该有一部分朋友知道,我父亲近两年一直在筹备一部新作,希望有新的格局,新的态度,他一直是个精益求精的人。数月前,他与朋友出发塔克拉玛干沙漠取景,到达那边没有多久,就失联了。我们报过警,搜救过,但一无所获。到目前为止,警方基本可以确信,是遇难了。”
“也就是说,还没有找到遗体?”
“是的。”程真点点头,眼睛里的血丝丝毫没减退,“所以葬礼也一直没有安排,一天找不到遗体,我们就报着一线希望。但我觉得,还是要告知非常关心我父亲和我的大家,也许,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有我父亲的消息。也请理解,我此时想要退出的心情。在此,我也恳求大家,不要再去骚扰我的家人。之后我会专心陪伴母亲。”
讲完自己想说的话,程真一刻也没有多待,全然不顾身后的追问,大步流星在保安的护送下离开了。坐上保姆车,她眼里的血丝瞬间消退,她拍了拍司机的座椅:“回我那个家。”
她闹这一出的原因很多,最关键的一点是她现在无法亲口对养母说出真相,她只能用这种自私的方法告知。还有就是她害怕媒体的纠缠,不如坦白相告。她需要真真正正的退出,她需要自由。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她要躲起来,做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