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秀蓉陪着婆婆在院子里闲聊,手下针线正缝补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晴朗的天气里,两人俱是含着淡淡笑意。
“快熟了吧?”大娘靠在竹椅上,闻到屋里传来的甜香,说道。
秀蓉抬眸笑道:“是要熟了,我把这几针缝好就去看看。”说完加快律动的手指,没两下就把那处松了的衣边补好了。
她把长衫叠好,起身放入房间,接着走进灶房,端出一碟喷香的糕点,刚放下,就听到有人敲门。
“来了!”她忙去开门。
大娘往门那边侧了侧头,“是朱姑娘和楚公子来了吗?”京都之大,她们也只认识他们了。
秀蓉打开门,只见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站在门口,高的那个戴了张青面獠牙的面具,遮住了面容,但她却一眼就认出,神情激动地道:“钟哥哥!”
听到她的呼唤,大娘难抑喜悦地站起,“信芳!”
阿蒙吸了吸鼻子,伸着脖子往里张望,瞅到小桌上的碟子,两眼兴奋地穿过秀蓉身边。
“娘!”见大娘要走过来,钟信芳连忙走到她面前,扶着她坐下。
大娘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看见儿子了,这回他突然回来,着实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惊喜。
她就着儿子的手重新坐回椅子,关心地问:“怎么突然回来了?是忙完得空了?”
钟信芳的手不自觉地一颤,温声说:“是啊,忙完了。”
他揭下脸上的面具,夺目的容颜瞧得秀蓉脸儿泛红,但下一刻却是满面忧色。
他瘦了,瘦了好多,是公务太繁重了吗?秀蓉的唇动了动,想开口问他,又怕婆婆心疼,还是忍下了。
“回来了就好,正好秀蓉做了桂花糕,你尝尝。”大娘身子微微前倾,却听到一个呼着气的大快朵颐声,“你带了人回来?这位是?”
阿蒙捧着桂花糕吃得不亦乐乎,仿似没有听到他们的话,秀蓉忍不住问:“有这么好吃吗?”
钟信芳看了眼阿蒙,眼睑一低,复又翻起,“他叫阿蒙,是个侏儒,喜吃甜食,他的智力不高,你们把他当个孩子对待即可。”
阿蒙听到有人唤他名,懵懂地抬头,眼神呆呆的,秀蓉惊讶之下顿生怜悯,大娘也是小叹口气,说道:“不容易啊,都不容易。”
闻言,钟信芳的眼中闪过嘲讽和阴郁之色,望着她苍老却慈爱的脸,内心波涛汹涌。
每日比邻而居,却要以书信相传,不敢与之相见,如今见着了,又要压下心中千丝万缕的悲恸和委屈,装作前程无忧,路途平坦。
娘啊,儿子的青云之志,不屈脊梁,早已与脚下黄土作堆……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无一可说。
“钟哥哥……”
钟信芳转头,触到她目中的担忧,泛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示意她随自己过来,大娘听到他们的动静,笑意深深。
两人走到角落,确保大娘听不见后,秀蓉便拉上他的袖子,忧虑地看他,“钟哥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钟信芳反握住袖上的那只手,唇角含笑,“在公邸吃不到你的手艺,自然就瘦了。”
秀蓉的手被他宽大温暖的手包裹,红了脸,又听他问:“我给你描的花样可绣好了?”
他走之前给她描了好几对花样,要她在家都绣出来。
秀蓉乌黑的发顶点了点,乖巧极了,钟信芳的眼底柔情似水。
他松开手,摸了摸她的头,拿出一封信,嘱咐道:“秀秀,我想在家陪陪娘,你帮我把这封信送给朱姑娘,还有这个面具。”
秀蓉唇瓣微张,惊异于他与朱辞的相识,怔怔地接过东西,问道:“你认识阿辞?”
钟信芳点头,见她神情疑惑,便掐头去尾地把两人认识的过程述说了一遍,秀蓉听完,笑眼弯弯:“真是太巧了!她先是被你救下,后又与我结识。”
她感叹着缘分的妙不可言,全然没想过他是如何知道她们是认识的,钟信芳温柔的眸光掠过她单纯可爱的笑颜,牵起的嘴角慢慢地落下。
被他柔和的目光罩着,秀蓉不禁脸颊飞霞,柔声说:“那……我先去送信。”
“好,等你回来,晚上我们去放河灯。”他嗓音低柔。
秀蓉的心头小鹿乱撞,几不可闻地答了声:“嗯。”继而低着头,脸蛋红红地走出去。
钟信芳回到大娘身边坐下,早已吃完桂花糕的阿蒙仰头盯着屋顶上的几只麻雀,出了神。
“娘,晚上我带秀秀出去,阿蒙功夫好,就叫他留在这里陪你。”
钟大娘知他是想与秀蓉单独相处,了然地笑了,打趣道:“你总算是开窍了,娘这下不用替你急了。”
自己这儿子以前就是个书呆子,手不释卷,一点也不晓得讨姑娘欢心,明明心里喜欢极了秀蓉,也轻易不露心意,把她这个做娘的愁得呀,还好现在开窍了,倒也不算晚。
钟信芳勉强地一笑,却听阿蒙嚷道:“我不要!我也要出去!呆在这里好无聊!”
他鼓着腮帮子,不高兴地看着钟信芳。
对此,钟信芳早有对策,神色分毫未动,“你若是留在这里,回来我给你带桂花糕。”
甜食的诱惑马上让阿蒙改了回答,他开心地张大眼睛,“你说的,要给我带桂花糕!”
还真是个孩子样,钟大娘笑着帮钟信芳应声:“他一定给你带。”
平阳侯府,草木葳蕤的秋水阁中,朱辞快速地看完信,一双眼冰凉如雪。
桂!堂!东!此仇不报,不堪为人!
寒冰之下,恨意深埋。
父亲温雅亲切的声音每一回梦到,都是幸福和哀伤交错的回忆,还有娘亲温暖的怀抱,总是哼唱的那支小曲……
秀蓉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疑惑地唤她:“阿辞?”
朱辞敛起翻涌的情绪,恢复了之前淡笑的神情,看向她,“原来你的哥哥就是钟公子,真是太巧了。”
“是呀!我也没想到你们居然认识,这下好了,我也不用给你们多做介绍'。”她兴奋道。
看着她被蒙在鼓里的高兴样,朱辞牵起的嘴角低下,她要快一点行动了。
“等我伤好了,我去杏子巷找你们玩。”
秀蓉笑眼成弧,一叠声应道:“好啊好啊,到时候咱们在院子里摆上一桌,吃完了还能吹着风谈天。”
春夏交替,风凉不寒,柔而不烈,一家人坐在一块儿谈天说地,舒畅怡人。
“好。”她的语气带了份不易察觉的郑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