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两旁店肆林立,钟声深沉。五福路老街一阁楼,那高高飘扬的旗帜上写了‘凤池夸’三个大字,周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奈何位子已满,没买到票的戏痴们只能围堵门前,这般阻路也没见撵人,谁叫掌柜是个懂事好说话的?
内里一阵开场锣鼓敲罢,台上戏子粉墨登场,先是给众人作上一辑,甩了个袖,而后咿咿呀呀唱道:“一寸狂心未说,已向横波觉……”
那调子收放自如,吴侬语酥软,顺着耳膜渗入骨髓,细细滑滑,似要醉了心房。
“婠婠,好听不?”楚熙泽扭过头,挑眉问道。还一左一右地晃脑袋,端的是吟诗作赋的作态,“前度书多隐语,意浅愁……”
“听完这一曲,就给我坐后边儿去!”宁娪婠狠狠一拍面前人儿的脑瓜,楚熙泽吃痛,忙回过头,坐直了身子。
宁娪婠见他终于不在自己面前摇头晃脑,心头那团火才灭了下去。
……
湖边如烟的柳丝于清风中微微荡漾,入夏已两个多月。对江南而言,太阳倒是难得,镇上的人儿,便比前阵子多了许多。
而街后方,有两人正漫无目的地漫步。
姬炤挠了挠脸,长叹一口气,这人生太过无趣了,屋子里闷久了,出府逛逛吧,又不知该干嘛。
“可知附近有好的戏馆子?”姬炤扭头问身侧的迟渊。
之前听四哥说过,江南的吴曲别有一番韵味儿,他还没听过呢。
“迟渊只知姑苏最有名的乃凤池夸。”
姬炤倒是气定神闲:“就那了。”
迟渊低头:“是,公子。”
十里长街,车水马龙。
没一会儿,两人就见到了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凤池夸,还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姬炤先是一楞,而后优雅地将手中折扇甩给身后的迟渊,选择随波逐流的他,果断抬腿直直冲向了人群。
一瞬间,众人又挤又骂,一片嘈杂。
迟渊看着自家殿下挤了许久还始终挤不进去,这才犹犹豫豫开口:“公子,听说想要听曲,必前三日买票。”
姬炤闻声,忙退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灰,这才高高地扬起脑袋,满脸不屑:“我不想听废话。”
“迟渊遵命。”
迟渊无奈的叹息一声,往阁楼背后疾步跑去,只见那楼后站了个小厮,也不知迟渊跟那小厮说了什么,小厮便急急领他进了一隔间。
过了一会儿,人群便被侍卫们冲散了。
迟渊这才弯腰禀告:“公子,成了。”
姬炤点点头,得意洋洋的负手往楼里走,第一眼,便是熟悉的人影儿。
谁叫宁娪婠坐的位置正好是中间,还对着大门。
嗯?这不是那个脸红的姑娘么?
他好几次睡觉,只要一闭眼,就是这个姑娘,她脸红的模样挥之不去,以至于实在记忆深刻。
面对这个扰他清梦的罪魁祸首,姬炤想了想:“那位置好,我就坐那儿了。”
说完手一指,正是宁娪婠身后那个空的位置,原本坐那儿的楚熙泽早已不见踪影。
这边一曲刚完,紧接着又是一曲,台上陆陆续续上来两三个怜人,水袖飞舞,散乐激荡。
“认蛾眉,凝笑脸,薄拂胭脂,绣户曾窥,恨依依。”
一悲一喜一抖袖。
“消瘦损,凭谁问?”
一颦一笑一转身。
……
圆润的歌喉柔和而又铿锵,这般刚柔相济,令人沉醉。
怜人纷纷退散,台上只剩那戏子。只见他唱完最后一句,尾一收,隔着雨帘,对众人深情的辑上了一辑。
掌声响了起来,足以震撼人心。
宁娪婠听得感伤,泪水浸湿眼眶,她忙低下了头,伸出手往后,开始要帕子。
可伸了许久,也没见楚熙泽将帕子递给她,她又不好抬头,毕竟满面清泪,不好叫人瞧见。
“楚熙泽,快给我帕子。”宁娪婠压低了声音。
见迟迟没人作答,宁娪婠垂下了手,又到哪鬼混了?怎么也不与她说一声?
可惜出门急了没拿帕子,罢了罢了,用袖子擦擦好了。
刚抹到一半,忽地有人碰了碰她已伸酸还无处安放的手,那细微的痒意让少女的手指瑟缩了下。
好小子!不给帕子就算了,竟还敢逗她!
宁娪婠也不管脸面了,“唰”地抬头,又抽回了手,转过身子想要教训教训,可一转身,就被眼前这张脸给惊呆了。
那双眸子如水翦,清澈而深不见底,唇角微微上挑,笑意温和。
是他!
宁娪婠先是晃了个神,而后红了脸,最后不可置信地眨了眨双眸,眼角还隐约见两滴泪花,而少女满脸呆滞的模样瞬间逗笑了姬炤。
姬炤见证了宁娪婠从白着的脸一下子变红的过程,不由得咧嘴一笑:“姑娘,你的脸好似涂了一百层胭脂,哈哈哈!”
宁娪婠脸色一变,胭脂?胭脂!一百层胭脂!她心心念念许久的少年郎,居然,居然嘲笑她?
宁娪婠深吸一口气,声音绷得很紧:“公子,小女子今日出门,不曾涂胭脂。”
“姑娘,那只是一个比喻罢了,只是一见到姑娘脸红,便觉十分可爱。”
宁娪婠脸又是一红,刚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只听外边一阵嘈杂。
“公子,有人找。”这时,从楼外急急跑进一灰衣男子,对姬炤耳语道。
姬炤见迟渊一脸严肃,只字未提,便毫不犹豫离开雅座,顺便揉了揉少女松软的发:“愿下次能再见姑娘。”
话一说完,拉着迟渊撒腿就跑,不见了踪影。
宁娪婠笑容僵住,面如瘫痪,于风中凌乱。
“愿还能再见姑娘,真真是好一笔风流债啊。”楚熙泽啧啧感叹。
宁娪婠闻声,向后看去,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那靠柱上双手环胸的自家表弟。
少女眯了眯眼,暗含危险:“刚刚你一直在?”
楚熙泽点点头。
“那你不出声?不给帕子?还有闲心看戏?”
“……”楚熙泽沉默了会儿,忽从嘴角溢出一丝嘲笑,耸了耸肩,“怪我咯?”
宁娪婠气得不行,这家伙,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真把她当那娇娇柔柔风一吹就倒的弱女子了?
“等回了府,拿你狗命!”宁娪婠恶狠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