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那只畜生死,要么他们死。
看似领队的那人挥了挥手臂,其他的人立即会意,眼睛还狠狠盯着蚬兀,不敢半分松懈,野兽的感觉异常灵敏,一旦目光出现退避的意味那猛兽会立即察觉过来。
一同驯服烈马,不可稍有胆怯。
他们移换步伐,再次列成圆阵,如临大敌,待一人冲去吸引蚬兀,其他人也奋力向前如浪冲沙再次将它翻倒。
猛兽的脊椎、头顶若造重击势必会被重创,而这只生物满身鳞片如同披着铠甲,刀枪不入,那就只有从它的肚子下手,就像豪猪从头到尾的尖刺而只有腹部柔软。
它的肚皮就是弱点!
若是手上有刀,足以穿破那层密鳞!
看台上又掀起股呼喊叫彩的浪潮。“卫国人。”郑翦饶有趣味道,卫国人尚武常私斗,勇武无比,他以前见过一个负伤退役的金吾老军,那打起架来招数跟这些奴隶们相差无几。“卫国的金吾军能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以一敌百不在话下。如今沦为阶下囚供人娱乐,可怜可叹。”
子鞅没理会他的叹息,而是道:“商国去岁和宋国争东焦郡,又在西边和卫国打,两面受敌左支右绌,变法迫在眉睫。”
“还没到左支右绌的地步,跟卫国一战不打赢了吗?现在宋国集中对魏,商国差不多有一年多时间整修内政。”跟卫国的战争是孙距挂的帅带的兵,孙距一向会毫不留情将俘虏的敌军坑杀,这回怎会有卫国士兵被抓到逢炀?事情疑窦丛生,涉及商国的高层他也猜不准。
蚬兀已被掀翻,死死按在地上,脖子被两人拼命掐紧,它的鳞甲张合像缺水的贝壳,扬起满天尘灰,黄沙漫漫。
每一拳轰在它白亮的肚皮上,每一声濒死的痛苦咆哮令人心里发颤,像把剪子撕扯着肺腑。
郑翦听过打虎的评书,这会儿看见的却是人制服比老虎还残忍的动物,眼前之景跟书里描绘的画面渐渐重合。
趁此机会奴隶们叠罗汉般扑上去,一圈圈猛砸,非将它的骨头粉碎不可!
插在炉里的香快燃完了,蚬兀最后长啸一声,生命和香燃到了尽头。
“好!好!”一人率先起来鼓掌,身后的嘉宾纷纷起身抚掌。
斗兽场里收拾残局的侍卫把受伤的奴隶抬了出去,没有受伤的继续用镣铐束缚,赶了出去。
马上就回有下一场,蚬兀的尸体被七个大汉搬出斗兽场,这野兽的肉紧实吃起来到不错,晒干后筋和鳞甲磨成粉还可入药。
“回去咯!”郑翦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他们的位置挨近地面,要是没有栏杆的话那蚬兀一跃就能越到他们头上。
当蚬兀靠近时周围的人被吓得后退,仿佛那栏杆根本不抵用,而他们俩个似较劲一样挨着栏杆瞪大眼睛纹丝不动。只要不作死地把手伸到斗兽场里是不会有事的,否则那血腥大口要咬断他们的手就跟咬脆萝卜一样容易。
“嗯,从这到茵华传要走二十来个坊,我说了有什么好看的,跑腿都能跑死。”子鞅抱怨道,他当贼都没这么跑过,从朝歌的泮序到菱下东,再回菱下西的驿站,马都能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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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华传。
华灯初上,用过饭后戚羽颜都会教子鞅和郑翦半个时辰的武术。
“记住了没有?重复练一次。”戚羽颜以柳枝挑直二人的手臂,看不顺眼就抽一鞭,柳枝细小抽起来却极疼。
“子鞅,脚步踩准一点,”话音未落柳条就抽到了小腿上,平时这俩人窜东窜西惹事生非,她借着机会教训他们心里爽快多了。“郑翦你耍猴呢,不要做多余的花把式,花里胡哨迷惑敌军么?”
很明显对子鞅不轻不重提点了一句而对郑翦那时骂街似的一句不够再来两句补充说明,戚羽颜摆明了要跟郑翦斗。
对子鞅她还是比较满意的,刻苦且聪明,全驿站的杂活都抢着干,这若是她儿子那祖坟上都冒三丈青烟了。
最开始她还是不放心这孩子——她以为郑翦只是一时高兴,谁知说留就留了下来。郑翦对他的身份讳莫如深,支支吾吾;问子鞅也只说自己是个街边的乞儿,口径一致早串通好了。戚羽颜小心试探竟发现这个瘦瘦小小手没鸡爪子粗的乞儿力气竟跟成人相差无几!
何等妖孽!天生神力?戚羽颜不信怪力乱神,她不是本身就是不好惹的脾气,子鞅训练之时她把玩着一把小霜刀,她玩味地思考着要不要一刀穿他脖子上。
子鞅跟他们住了三个多月,没出什么事她才安心。
“腕抬高点,还有脚,形踩泥沙绵绵无力,没吃饭么?”
柳枝顺着手腕一直滑到肩上,郑翦看随时会抽在身上的柳枝像盯着条蛇。他从羚宣传一路跑回来好死不死踩到冻起的积水向后摔了一跤,手脚现在还痛着。
一套招式学完,戚羽颜还特地让他俩互相比试,各拿一把木剑由郑翦来起招、子鞅来破招。
去岁时让子鞅来起招一剑下去郑翦的木剑都震出了手飞出八尺远。
“开始。”戚羽颜撂脚坐到椅子上,王侍郎温了壶茶看她教他们武功。
“公子怕是打不过子鞅。”王侍郎绕有兴致看二人对打,他看过好几次,郑翦都是挨揍的那个,要不是子鞅没用全力,恐怕郑翦手都能断。
“挫挫他的锐气呗,不然还以为天王老子治不了他。”
子鞅单手握剑,俨然一副斗士模样,正色等候郑翦出招,柳絮般的雪绒轻飘飘落到了身上、剑上。
郑翦在雪地里踏出一两步,屡战屡败后他极为谨慎一招一式,不敢大意。他回想起卫国的俘虏们对付蚬兀的方式,以弱胜强,以多制少,宛如用一万老兵来对付一千精锐,精锐的铁骑形同利剑劈开老兵列的大阵,将老兵们冲散四方。
该怎么胜?
他从小练习弓弩,膂力远超过同龄人,可子鞅他就不是人!步子加快,郑翦奋起木剑,飞鸿扑掠般劈去,正当子鞅挥剑来抵时,剑身未触,郑翦快步闪到他后面,
发力一剑并未中人打得跟拳头捶棉花上似的,子鞅料想到这家伙会出其不意,收住力连忙回转,接下一击。
一时疏忽!子鞅呵了声,控剑推去,硬是要撇翻郑翦的木剑。郑翦吃力握住,剑柄一歪顺势脱离,趁的力道未退尽再袭去,刹那间剑尖抵到了子鞅的肋骨。
若是在战场上这样一剑从肋下贯穿,人算是废了。
子鞅冷冷看着盛着三两片雪花的木剑,他既有妖精的力气又有做小偷的灵活敏捷,可在对付郑翦的时候他只顾着来解招,单用力气对抗而忽略了灵敏运用。
力量与矫捷向来是只得其一,像重铠军攻击力强,但行军速度慢,远不如轻骑灵活!穿铁铠的将士承重大,防御是有了,可遇上灵巧的革铠军铠甲反而是笨重的累赘。
狮子对鬣狗,攻击不到来抢食的鬣狗反倒把自己累死累活,越是这种烦躁攻击越猛,然而体力消耗得也会越快,最后害死狮子的只是狮子自己。
戚羽颜看得生闷气,这俩人用的完全不是她教的路数!“重来!”她一声令下。
“重来就重来!正等你这句话!”子鞅道,他不愿服输,摆好架势蓄势待发。
“别玩什么花招,全按我教的来。”戚羽颜重重强调,否则这俩人一打起来就把她教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招式叫格斗?纯粹是疯狗撕咬,跟泼皮斗殴一路招数。
她看得出郑翦是找到了子鞅的弱点,可是他攻击的动作极为不连贯,碰上速度快的人随意几招就能置他于死地。
二人都只穿着素麻衣,已然轻便了很多,可这厚雪拗住了腿脚,手脚不能很好地配合,使得进攻和防守都大打折扣。
“再快!”郑翦在心里默念,他按戚羽颜教方式行剑,惊讶得发现这套法子在厚雪里如履平地,受到的阻力大为减少,一剑穿空!
子鞅横剑向前,他没守在原地,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何必一招招地拆解?把招式连起来对付!手中剑与郑翦合了几招,腿脚也没闲着,横空一剪,将郑翦绊倒。
郑翦滚过雪地爬起,再加快速度一跃腾空,木剑像飞蛇般刺去,子鞅灵活退避,再朝他袭去,手里握着木剑箍住了他的脖子,奋力将人掀翻过去头朝地摔在雪里。
“我赢了!”子鞅把他的手反摁在背后,膝盖压他背上,像是抓了贼寇的捕快。
“再比一回!”
戚羽颜敲了敲郑翦天灵盖,“祖宗还比啊,你衣服脏成什么样了?今天到此为止,明天继续。”
郑翦抹了抹贴在额头上的碎发,他束发的革绳松了,头发如霜后白草般零乱,后背上还沾了又湿又冷的泥土,简直比墙隅间的乞儿还狼狈。
晚上,戚羽颜以为他们都睡觉去了,谁知各自拿了剑在屋里打,书籍桌椅踢到一角,腾出空地。
“要是还输了,你就是我曾孙。”子鞅抱剑笑道,他们在屋里打了片刻,他已经看出了郑翦的破绽,嘚瑟说他不出剑让郑翦三招也能赢。
“少得意!”郑翦双手握剑,而子鞅一味躲闪,手脚并用已经可以控制住局面了,等耗光了郑翦的力气,再跟拎起懒猫一样扯住他的后衣领。
“你太爷爷就是你太爷爷,不跟你玩了,你再练个一百年说不定能打得过我。”如果子鞅身后长跟狗尾巴那肯定摇得很欢。
“再来!”郑翦抄起剑,还没碰到子鞅的袖子,剑就被他一脚踢飞了出手。
“不跟你打。”子鞅道,“《湟鱼》还没背完呢。”
前堂里。
王侍郎喝完了茶水,“我下午去了趟王宫,商国的事已经忙完了。后天我就会郑国,有口信需要我带回去吗?”
“有,等明天我写给你。”戚羽道,写给江舟零、邓裕和她的好友总共要写三份,不谙文墨的她又要绞尽脑汁了。
“公子还有两年就要加布衣冠了,介时就能回国,这两年你和予之多加保重。”
“多谢好意,五年都过去了,还有两年到也不算难。”
“这两年比过去五年还要艰险,一个郦雍变法就能惹出这么多血雨腥风。你们必须明哲保身,跟朝臣们交往能少则少,那个泮序也别让公子去了,稍有不慎后果并非我等承担得起的。”王侍郎语重心长,他身为特使对朝廷间的隐晦有着非同寻常的嗅觉,如今的商国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明白了。”从上会遇见刺客那天她就隐约感觉到了,商国的浑水郑国人不蹚。
王侍郎稍微放心,眉头皱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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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存若带着阿难巡视了五处捕快点事堂,慢悠悠打道回府。
侍卫看见阿难,于是附在主司尔边小声秉报:“县主来了,在折芳轩等候。”
“好,我知晓了,带这姑娘下去,命丫鬟们照顾好她。”商存若道,微微笑着对阿难说,“这丫头叫阿难,你跟这位申大哥走,他会给你安排住处的。”
阿难眼睛里闪烁着微光,听话地跟着申大哥离开。
商存若转身朝折芳轩的位置走去,嘴角勾起一抹寒如霜月的浅笑,他把县主夫妇晾了一下午,还真值得小骄傲。
折芳轩。名字取自于著名乐师“许折芳”,这个许公子是个风流才子,最擅长谱曲,而且人长相奇癖好也奇,他的乐谱只为青楼里的姑娘们谱。这里花卉众多,他怕被雪压坏特意叫仆人们将花搬去了暖阁里。
“好大的架子,商存若,你可让我们好等!”荣乐县主头带白色帷帽,虽然长纱遮住了她脸和颈,可削肩与纤秾蕴丽的腰身却映人眼帘,穿着冬日的厚绸也无法遮掩尽风华。细密的揽茝襄蕙刺绣像是衣裳上开满了水紫色的藤萝,衣服着实清雅,不过这人嘛……
她派头十足坐在正主的位置,喧宾夺主一向是她的长项,而她的丈夫显得恭敬得多。
“途中耽搁了,多有得罪!”商存若不想听这女的发作,把商骊朱批过的奏折递了过去,“大臣与王上同意流赭,发派雁南山永不赦回。二位不必担心,人我已经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