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好慢腾腾地跟在前一个中年大叔的屁股后面,就像自己说过的像个傻瓜一样,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心想怎么不是个大帅哥呢,插进来的时候没注意看,时机没选好。
本小姐最讨厌这种油腻的中年大叔了,快把戏台上自刎的程蝶衣叫来,我要与他开导谈心!
脾气不好的她,现在过的更加潇洒,胡思乱想一通过后,后悔地冲前面的队伍大声喊道:
“前面的鬼走快一点,打起精神来好不好!……”
没有人理会她,行进的节奏没有变化,她不禁怀疑前面有人故意慢吞吞的,越想越气,生来没排在好的世家,做鬼了还要排队,这叫什么理儿,怒气冲冲地又叫唤了一次。
“前面的鬼……你……你别拉着我。”
“姐姐,我害怕……”
一回眸,“你怕什么?”
“我怕……怕鬼。”
怕鬼?呵呵,这小屁孩真有意思。
“唔,瞧你这湿水嘀嗒的模样……中午图凉快下河里游泳了,对不?”
“唔……本来不想去,是胖墩儿拽着我去的……后来天色很晚了,回到岸上以后我想让他带我回家,可是他的眼睛青的吓人……我知道游太远了惹他生气了,求了他很久,他一直都不愿意理我。”
说着他抑郁地低下头,后面发生的事情没说,倒像是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屁孩长了一副包子脸,唐雅棠失望地摇摇头,除了两只眼睛像黑葡萄一样可爱,其它都不好看。
“姐姐……”他呜咽着说不出话,看起来无人救助的伤心和可怜,心里头明白小孩子不受关注就得哭,装作自己是很深的受害者。
出于母爱的天性,唐雅棠心软地弯下腰,用指尖认真擦着他的鼻子哄道:
“别哭啊,小弟弟乖,小胖子不理你也没关系的,过来吧,姐姐我护着你回家。”
小男孩马上破涕为笑,兴奋地原地蹦了下,“真的吗?姐姐你人真好,我们来拉钩。”
不是拉钩吗?怎么突然牵上了?小淘气,姐姐的手可是除了男朋友以外,还没被其他男人一直握着呢……算了,谁让我心地善良见你可怜兮兮的才搭理你。
小男孩也在琢磨:姐姐的手皮肤好糙,但是,好宽大好温暖啊,就像妈妈的手一样。
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偶尔草丛间有蟋蟀的动弹声,簌簌的落叶声——听起来都是巨响,使人不禁要打冷战。
男孩紧紧地搂着姐姐的肩膀,和鬼魂们一起无声无息地前行,忽明忽暗的水洼映照不出他们行动如风一样的影子。
队伍行迹过程中出现点意外,有人渐渐清醒过来,并不想束缚在队伍里,但他奇异地感受到,自己无法走出人群,仿佛被一股魔力给捆住了。
城区和郊外的景象差异很大,周围的景物一直在变动,男孩眼睛睁得圆圆的,好奇地望着四周,闪烁着愉快的光芒,气息满满觉得就快要被风托着飞起来。
这种轻盈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好像自己化成了一条鱼,融入小溪,轻松地被流动的溪水包容,毫不费力地游曳到远方,还可以漂浮在水上舒服地睡觉。
姐姐同样也感觉漂浮着,穿行于这座沉睡小镇,曾经滋养她成长的地方,离别之际她没有生出过多的眷恋之情,内心出奇的平静像只是一位看客。虽然感到很奇怪,但她依然很庆幸。
往事真的就如烟,亏的她自己想得这么开。
忽然这时,风雨扫过乡村的土坎,土壤里碧绿的农家蔬菜微微颤动着,姐姐身上一阵严寒,她迷茫地眨着眼睛,看起来地里的新鲜蔬菜迷人爽口,以至于感受到胃里的蠢蠢欲动,还有来自这股风雨的刺骨寒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自己一直在人间受欺负。生前残酷现实和穷困潦倒,死后却仍然是饥寒交迫和孤苦伶仃……孤魂野鬼才更合理?
其实,这世间正是存在有不公平才最为合理。死亡,哪里能得到什么解脱。
行了许久,场景变得开阔,已经来到了郊区的边缘,众鬼停下了游荡。
脚下的长草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响动,像是大海的波澜起伏。男孩望那细雨洒在长满杂草的院子里,洒在湿润的村路两侧摆着小小的雕刻古朴的石像上,以及深处供奉着神明的庙堂。
众鬼就在庙堂门前站住了。有着弧形的屋顶里面是黑洞洞的,看不清供奉着哪路神仙道人,似乎布满了霉菌,样子极度萧条,也不知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它会不会因为被人遗忘,而怨恨生气去赌咒世人。
男孩看到这一幕,想,他从没有来过这个偏远的庙宇,就算来过怎么会记不住门前那棵参天大树,那弯曲的虬枝,张牙舞爪地向四面伸展开来,令人印象深刻心生敬畏。
对“姐姐”而言,这里的景象就很好解释了,简直就是灵异小说《聊斋》里阴森恐怖的兰若寺,黑山老妖带着她(他)盛妆的美人,个个眉目生春,欢迎众人来到——地狱。
男孩扯了扯正在出神“姐姐”的衣袖,怯生生说道:
“姐姐,这里好恐怖啊……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么?我想要回家,想妈妈……”
唐雅棠表情愣了一下,面对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样子居然显得有些惊慌,想起来之前跟他说的话是“护送他回家”,如今却到达了这里。
眼下这个外表看起来文文静静,实际上蠢笨不行的男孩儿,由于今时的戏水贪玩,量下了无法挽回的惨痛后果,再也不可能见着亲人,所谓最后一面恐怕已经面目全非了吧。
为嘛非要下水游泳呀,晚上不就下雨降温了么?为嘛非要和小胖一路呀,不知道十个胖子里九个坑么?
带到这里是众鬼的意愿,总不能顾及你一个人,影响大家转世投胎吧?她认为自己一点没错,他们之间只是萍水相逢,不由得暗暗在心中腹诽。
明明自己心里一时可怜他,编织善意的谎言开导他,为何事到如今他无礼地要跟自己点破?
非得让我将你早已在河水中窒息而死,还连累了你的朋友胖墩儿,这样可怕的事实告诉你听么?
到底是你蠢还是我蠢啊?
尽管如此,唐雅棠还是拼了命地在心里组织语言,想对他说些不伤人的话,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现实的枷锁,让她心里沉甸甸的,如果当时她站在河边就好了……不对,哪有怎么多如果,后悔刚才搭理他,摊上这么个倒霉孩子,想想都觉得伤心。
可是,最伤心的人恐怕还属小男孩的父母吧,诞生之初就深刻感受到与腹中生命的羁绊,这份骨肉相连的感情在他呱呱落地时,注定会伴随父母的一生,无时无刻都会在意他的成长,心酸疲劳都那么令他们着迷,年轻时看着他长大,老了看着他能孝顺,怀着喜悦心情看着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精神上有新的寄托,血脉上有了延续。
如今小男孩的意外身亡,如同将他们未来生活里的那份希望,完全剔除了,陷入强烈的绝望与深思当中。
所谓命运多舛,不仅是要将这世界上一切相爱的人分离,还要将他们阴阳两隔,生者用剩下的余生痛苦地怀念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唐雅棠悲痛地想着,于是她露出释怀的表情,弯下腰吻了吻男孩的额头,声音像玫瑰那样温柔、鲜艳和丰润,她說:
“小鬼你听着,我心里是那样的可怜你,不忍心让你难过,真相就是……这里是流浪者的聚集地,姐姐是一名流浪人员,如果不想被流浪大叔绑架你就不要吵,相信姐姐会想办法联系到你的妈妈,等你父母过来接你,在此期间姐姐会负责照顾你,你听明白了吗?”
小男孩害怕起来,环顾四周,看向那些表情痴呆的人,原来这些人都是没有钱住房子的流浪汉么?会有坏心眼的流浪汉,绑架家里有钱的他跟父母要钱吧?没想到姐姐待在这里,要承受这么大的风险,很自觉地点点头:
“嗯,我会乖,留在姐姐身边,等……等妈妈来接我。”
想到还能够再见到妈妈,他一时喜极而泣,连脖子都哽住了。
这样就行了么?这样就行了吧。对付小孩子,并不需要细致的态度,因为他还小,他还什么都不懂……“姐姐”理所当然地想,如今将之敷衍过去,以后……以后各自投胎转世,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这种善意的谎言,上帝也只是对她微微含笑,有谁能责怪她呢?
“还是要继续欺骗下去么?愚蠢啊,全然未觉这温柔的毒药……”
啪嗒——
轻盈的脚步声从头顶上方传来,唐雅棠仰头看向屋顶,有人落脚在青褐的瓦片上,隐约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手里提着古色古香的灯笼。
银制的张牙舞爪兽面头饰,秀发从她粉白的脸颊分别,粉红的大绣就像海鸥的双翼那样展开,露出鎏金的彩绘衣裳,脖子上有串念珠,裹住胸兜的只是根麻绳,轻柔的绸子像薄雾一样,优雅修长的身体曲线映照在灯光下。高贵,完美……简直是太完美了,一位仙女!
高那处细雨朦胧,女子的身下传来了低低的笑声,低沉又透着些许嚣张,好像是在迎合女子方才所说的话。
“好马儿,跪低些让你家姑奶奶下来,要开始干活啦!”
女子神气又骄傲又严厉,用手拍了拍他脸上的青铜面具,笑声戛然而止。
第一眼很难想象,这样美好的女神竟会伏在男人肩上,似乎造成了对她的亵渎,但男人那浑厚的肩膀,强健的脖颈让两人如一个整体般难以分拆,在屋檐上如履平地,男人确实是匹好马,甚至是绝世名驹!
只不过这两个,到底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