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方看到此情此景,脑子里一片浆糊,竟怔在那儿。
也是,刚刚杀了两人,又看到友人命在顷刻,加上侏儒新死,他一个毛头小伙子,这时候脑子那还转的过来。
郭铁匠见尹方是这副光景,当下心里一横,有了主意,他问道:“你既是王子,又是邱大家的弟子,身上有什么东西可表明身份?”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的看着狗子。郭铁匠也不等他回应,一把拉过来就往他怀里探,稍微摸了一把,找到一方虎咬铜牌,上书:云横天外。便问:“这是你山门腰牌?”
尹方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郭铁匠道:“我收了。”然后拉过衡儿,蹲在她面前,亲了亲她的嫩脸,又抱了一抱,眼睛有些湿润,说道:“衡儿啊,爹爹这次要和你分开很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你这段时间一切听方哥哥的,要是不听话,爹爹打断你的腿。”
然后要衡儿在塔下放风,单独留下尹方说话,告诉他一件秘密:“我腿上中了狗贼的箭,一时不得利索,只好藏匿在附近,你带着衡儿赶紧逃,我给你的通关告身是大乾礼部发的,说起来我这孩子郭衡的身世,也是离奇。他原本不姓郭,而是姓梁,是现在的大乾太上皇梁刚和一个宫女的私生子。宫女怀他后,老皇帝偷偷的把他弄出宫,没想到宫女后来难产死了,留下个孩子孤苦无依,老皇后把这孩子辗转交给你母后,你母后则安排我们这些人把孩子养大。没想到你二哥猝然发难夺王位,你母后为了防止这事情泄露,孩子有危险,就让我们把孩子也带到了朔州离燕都远远的,唉,后来他的养母我的夫人不幸病逝,我带着他…这孩子命不好,怎么就落到了我这种办事完全不着调的人手里。”
尹方听完这事,心里一咯噔:这小孩居然是自己的表弟!对于衡儿的尊贵身份倒不是很在意,毕竟自己说起来也是个王子,还不是落的这步田地?
然后郭铁匠又叹息道:“我弩箭上的九转神蝉的毒,十人中九人立毙,但我算漏了有一成的人尚有余力发出最后一击。这毒的解药我已经让衡儿吃了,她中的这箭毒已经被稀释过,但威力不减,解药只能压住毒气攻心一时…若要彻底解毒,还需要修炼一门内家功夫,这功夫我不会,据我师父讲藏于大乾皇宫藏书阁的十三层的天字匣内…这门功夫和毒药来自于前朝大周,却是皇家的密辛,我师父原是个江洋大盗,且是个用毒解毒的圣手,有一次盗墓,看到有本书上记载大乾藏书阁有奇毒,一时起了觊觎之心,去了皇宫盗取,却没有来得及偷出完整的解药,还差点死在禁卫之手。请到大乾务必进到藏书阁找到这本秘笈,否则衡儿性命难保…”
原来如此,这郭铁匠絮絮叨叨叮嘱了半天,说清楚了这九转神蚕毒的来龙去脉,也让尹方暗暗的担忧,这皇宫大内,那里是想去就去的?
然后郭铁匠把身上的毒药解药物事拿给尹方,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上好的玉佩,交给尹方道:“我拿着这个不方便,你帮我带着,可仔细带好,这是衡儿他的老皇帝父亲给他留的信物。”
然后又急匆匆的吩咐了一会儿,让尹方赶紧带着衡儿走。
尹方此刻心乱如麻,一切听郭铁匠的吩咐,一通点头之后,就在塔下抓了一匹最神骏的高头公马,扶了衡儿上马,又牵过一头母的,就这样双人二马,疾驰而逃。
那河水甚浅,马匹只稍微迟滞了一会儿就过了河,不出二里地就是一个镇子,尹方马后的衡儿叫了一声:“你看!”
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的塔火光大作,浓烟滚滚。他心里发急,略一思索,就想回去救人,但是想到身后的衡儿是郭铁匠的重托,如果掉转头陷进去,这小男孩可就危险。
骑着马转了几圈,心下一狠,对衡儿道:“你爹爹烧了塔迷惑狗贼,我们现行赶路,听他的话,爹爹会回来找我们的。”衡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小脑袋。
原来郭铁匠待尹方走后并未走远,把地上的马蹄印处理好后,只是在塔内等待,见尹方过了河消失在对岸的小镇,这才略放下心来。
不多时,大队人马就围住了塔,有一人打马靠近,喊道:“兀那塔里的汉子,你已经中了我们的尸毒箭,没得解药活不了命,你再不出塔,我们就放火箭烧塔了。”
在这乱世,居然箭无不毒。
“嗖”一声一支幽蓝光芒的毒箭射在甲上,激起一蓬火星:“你爷爷才是用毒箭的祖宗!”。
这队人马的带头的手一挥,几十只带着火油的火箭便纷纷钉在了塔上。
这个塔只有五层,简陋的很,原是附近居民不胜洪水滋扰,便建了此塔镇河,财力有限,没用多少石头,几乎全是木料,这火箭一上,借着风势,很快就成了一支大火炬,倒是吓了众人一跳。
没想到郭铁匠骨头这么硬,火烧到塔顶半天了都没反应,带头的人觉得里面的人应该死透了,就想派人过去灭火,没想到靠近后居然又被射死一个。
没办法,只好再等了一会儿。
塔内的人唱道:
五十二年风雨
九十六处杀孽
思回头难难难
负恩人惨惨惨!
然后郭铁匠浑身浴火,抱着一具焦尸从塔上一跃而下。
晚上,郡守府。
胡准心情也颇为复杂,手里拿着一块被火撩过的“云横天外”的腰盘,久久凝视“师弟”已经无法辨认的尸体,问站在身旁的总兵:“听说那人抱着这尸体死前唱了首绝命诗?总兵回答道:“确实唱过!”,胡准小声嘟哝道:“思回头难难难,负恩人惨惨惨!咱们这位燕国太后,不简单哪!”,然后把铜牌擦了擦,本想放在袖内,想了想,心里泛起一股凉意,把铜牌放在桌上,吩咐道:“把这两具焦尸都埋了吧,看着瘆人。”
尹方二人双马借着马的脚力,狂奔向前,也不敢走官道,直往大乾境内而去,说起来大乾和朔州,隔得并不远,过了泗水关,便是一马平川,再过潞州下资阳,一路上走走停停,带着官防路引也没遇到什么阻碍。原来尹方一口燕国口音,到了大乾他也能讲一口正宗的大乾官话。
渴了就去讨碗水,饿了就去要碗饭,只是马不能光吃草维持脚力,有时还需买些粮食喂马,好歹有两匹,一骑坐人,另一骑驮干粮,竟在小半个月时间内,赶到了上京城下。
说起来啊,这大乾帝国这些年来也是兵荒马乱,盗贼蜂起,原本尹方还生怕路上会出什么岔子,但有一天,他向一位老妇讨水喝,和老妇的一番对话,让他哑然。
他问老妇人:“说你们村子附近有马匪,可是我见这村子里欢声笑语,可见大家过得都不错,家家都户门大开,你们不怕马匪吗?”老夫人笑道:“后生,这你就不懂了,所谓苛政猛于虎,马匪只是过来收一点粮食,官兵过来,那可不是一两个小钱能打发得了的,如今马匪逼的官兵不敢出动,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日子倒过得安稳些。”尹方听了笑道:“被你这么一说,倒觉得这些马匪还可爱些。”老妇人也笑:“”可不就是嘛!”
上京城南门,尹方入城的时候,深刻的领会到了老妇人说的这个道理,那天他牵着两匹马入城,拿出盖着官印的路引,没想到守城的兵卒对他说道:“见你这两匹马颇为神俊,一看就是军马,莫非你通匪?”
尹方急了,正在辩解,旁边的另一个官兵不由分说牵马就走,蛮横道:“最近北方战事吃紧,按大乾马政,你这两匹马被征用了,小子儿,你有通匪嫌疑,还需得我们总兵走一趟!”
尹方再不晓事,也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真走一趟,不脱层皮是出不来的。何况自己还带着一个中了毒的小男孩,更是不方便。所谓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他一路走来,虽说顺利,见识倒也长了不少。
当即从怀里拿出二两银子,左边塞了一点,右边也塞了一点,这才将将脱身,但是马却再也要不回来。
那兵拿了银子,还扬起马鞭,狠狠的说道:“小爷今天就免了你的鞭子!”
等回过头来,尹方刚好没有看到,这两个士兵挤眉弄眼的一幕,不知祸事将来。
尹方牵着衡儿的手,从南门进入上京,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繁华,只左右粗略打量着街道两旁的高楼,却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莽汉,伸手推了衡儿一把,衡儿站立不稳,倒在臭水坑里,尹方赶紧去扶,却感受到肩膀一股巨力。回头一看,一个瘦小个子拿着自己的包袱,在人群中腾挪闪转,已经跑远了。
包袱内几乎是尹方的全部家当,包括银两和干粮,正是靠着这个包袱,尹方才能够千里走双骑,平安的来到这上京城内。
这下可好,马匹和财物全都丢了。
衡儿可怜兮兮的看着尹方,眼中噙满了泪水,好像这一次银子被抢走,全是自己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