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上午八点钟，在二楼东侧领导办公室尽头的大会议室开职工大会，除了办工楼职工，下面基层领导也参加。五十个坐位不够，还从办公室拿来櫈子加坐。这种盛况是不多的，因为平时开会都是吊儿郎当的。王舒冉在房间给自己精心打扮一番，化了淡妆，把长发编成一根鱼骨辫盘绕在脑后，用奶奶留下的梅花银簪固定住，为的是看起来更端庄、更高贵。她心里紧张手都冰冷，但她一向沉稳，自控力强，暗暗鼓励自己：“我行的，这是一次难得的申述机会，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不过是看热闹罢了，挺起脊梁，脆弱不是女人的代名词。”
她把周杰送的小刀揣在裤兜里，手里拿着检查稿，款步姗姗走进会议室。密密匝匝的人头，她视若无睹，在前排有一个空位（是留给她的）她坐下来。主席台上：项书记、副书记、政工科长、汪主任、生产科科长。
会议开始了，汪主任先讲了会议的几向内容和要点之后，大腹便便的项书记，一尊佛一样，态度温和的开始发言了。开场白后，先讲领导班子的调整，清理编制以外的人员及混岗，然后又关于下边基层多种经营问题，建筑工程队今年的施工问题等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最后由汪主任说关于王舒冉的问题，让王舒冉到前面，面向职工作检查。王舒冉站起来向主席台前走了两三步，然后转身面向大家。她风仪玉立，大方庄重，手里拿着稿纸，但她并没有看，目光扫遍全场，她声音平稳字字清晰地说：
“这个会议一半是为我开的，我的面子真不小，这个检查稿”她举起手中的稿纸向大家说：“我写了三次才过关。在坐的各位多多少少都怀着一种好奇，看我王舒冉是怎样出丑。我不善长讲话，更想不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场面。但我不会感到羞耻，因为我心坦荡，心不存污秽，何能辱我。”
她看一眼稿纸说：“这是领导收集的五条过错，下面我来一一解答：
第一条漏岗，我一向是自律的，工作也认真，我的工作可以有耳共证，是刘大姐跟我调个班，她的班我上了，我的班她没来，这是我对人的信任问题，我可以接受漏岗批评。
第二条不补文化课，我工作所限，如果我参加补课，就要找人替班，而且我有高中毕业证书，有扎实的高中文化知识，我认识字典上所有的字，能背诵《诗经》、《道德经》及一千五百多首诗词歌赋；阅读了《战国策》，前四史和《资治通鉴》，国家号召是扫盲，竟然给我扣上一顶抗拒国家号召的大帽子。
第三条偷地瓜，这是去年秋天的事，某人说单位拉地瓜的车回来了，停在院子里，我们去拿一些可以用电炉子烤着吃，我说这样好吗？她说没关系的，晚上不会有人看见。我提着一个水桶，她搬着凳子，她爬到车上把地瓜递给我装在桶里，然后拿回房间。我没尝过一口烤地瓜，也没再看见地瓜的影子，这件事就我和她知道，我是帮她的忙。这个人是谁我不会说，也许她就在现场，只要她心里有一刹那的愧疚，我就原谅她了！
第四条写情诗有伤风化，我把诗在这里朗诵一遍：
我是怎样地爱你？诉不尽万语千言，
我爱你的程度是那样地高深和广远，
恰似我的灵魂曾飞到了九天与黄泉，
去探索人生的奥妙和神灵的恩典。
不论是白昼还是夜晚，我爱你不息，
象我每日必须摄生食物不能间断。
我纯洁地爱你，不为奉承吹捧迷惑，
我勇敢地爱你，如同为正义而奋斗！
爱你，以惜日的剧痛和童年的忠诚，
爱你，以眼泪、笑声及全部的生命。
要是没有你，我的心就失去了圣贤，
要是没有你，我的心就失去了激情。
假如上帝愿意，请为我作主和见证，
在我死后，我必将爱你更深，更深！
这是英国女诗人勃朗宁夫人写的最有名的英语爱情诗《我是怎样的爱你》。还有陶渊明的《闲情赋》第三节：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这篇赋很长，我就不全背了。还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中的一首小诗：
“怀疑星辰的发光，
怀疑日月的运行，
疑心真理不真，
不要怀疑爱情”
这些都是世界文化的精髓，是先人留下的精神食粮，穿越时光涵养今人，有的人不但不感激，还要去辱没它，简直就是精神文化的虐待摧残者，是胸无点墨的井底之蛙。
“好了，你别说了，这是思想检查吗？”项书记严厉地说。
“我没按你的意思就不让说了？”
“行了，你可以出去了。”项书记脸色骤变。
“我还没检查完呢！”王舒冉回头看着主席台上的人坚定地说。
“宋丙辉，把她拉出去！”项书记火了（宋丙辉是线路维修员）王舒冉看着宋丙辉，他慢慢走过来，
“你敢！你若碰我一个指头”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把精致的小刀，
“我就用这把刀割开我的颈脉，让这个会议室变成我被伤害的见证会，让这座大楼成为我死亡的第一现场”王舒冉的目光使他后退，到了门口他转身出去了，屋里静的掉一根针也能闻其声。
第五条作风问题，我已经二十六岁了，谈对象是有作风问题，别人追求我就是我的原罪，是我勾引人家。我们的收发室竟然截留私拆我的信件，如果是罪证敢不敢拿出来读一读？这几首诗也是领导让人在我住的房间里偷出来的。这是在做什么？对人还有尊重吗？我是罪犯吗？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的罗列污证，为什么要这样欺服人？我每天谨慎做人，洁身自好，竟然要受到这样的羞辱。有人谗上凌下，干尽见不得人的勾当，却把自己标榜成道德的化身，自家的过错堪比舆薪，却掩瑕藏疾，而去明查那秋毫之末，在场的谁是瞎子、聋子，只是不敢吭声而已。不要奇怪我今天为什么这样勇敢，即使我唾面自干，像我手中稿子上说的作了深刻的检讨，就能保住我这个工作吗？
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搞这些下三烂的小动作，遭踏我的名声，污蔑我的人格，想用唾沫淹死人，真是太卑鄙、太恶毒了，令人不齿。有些人可以混沌芒昧，但不能为虎作伥，为了谗媚奉迎，以口谤人，死后是要入拔舌泥犁的，亏心事还是少做。现在是权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你们宰割。”
王舒冉把手中的稿纸撕得粉碎，然后抛向空中，散落下来就像那飘舞的白蝴蝶，她走出了会议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