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尊金乌收敛双翅,一左一右立于正殿房顶两端,金眸摄人,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准上真。
是怕准上真再逃走了吗?
陈轩摇头,知道准上真这次绝对是没法走了,面前有老道士和黄袍上真,房顶两尊金乌蹲守,总共四位上真级强者,他一个准上真凭什么还能走得了?
“前辈,饶命!”准上真口齿不清,却也艰难开口,想留一条命。
“呸,师傅,这人刚刚对我们妄下杀手,定不能饶!”陈轩走上前开口,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准上真,却也难有一丝可怜之情。
准上真早已没了人样,身上被两只金乌焚得没一处好皮,浑身的伤口皆有火道法则残留着,无法自行愈合,此时他连神魂都不稳,如风中残烛,随时要丢了性命一般。
老道士没理瘫倒在地上的准上真,而是先看向陈轩那一边,确定了三人无碍才松了口气,只是蕴儿和白牛皆是面色苍白,想必是体力不支又受了惊吓所致。
而陈轩不过一介凡人幼童,却是目前最生龙活虎的,这让老道士也心中称奇,更加确信陈轩就是混沌之身。
虽然白牛受伤在前,蕴儿也是被双乌鼎耗尽了法力,但上真的威压也是不可忽略的,陈轩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在这里插话,就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连黄袍上真也多看了陈轩几眼,先前没有注意,此时才发现这个乞丐一般的孩童竟然如同不存在一般,从他身上推演不出任何东西,实在奇怪!
心里有了些数,知道这小子应该就是老道士不想被别人发现的“机缘”了!
“看到天上那些小辈了吗,不过是远远观望,也要被削去一大截境界,你居然敢无视我二人,直接对后辈动手,还想要活命?”
黄袍上真转身,先对地上的准上真开口,语气冷冽。
“天上……”
陈轩、蕴儿和白牛一齐向天上看去,全都呆住了。
他们这才发现天空中时不时传来惨叫声的原因,原来是还有一只金乌在飞快地扑袭天边的修士们,却没有下杀手的意思。
只见那金乌的三足都带着赤色火焰,一抓一个准,被抓到的修士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同时道果被火道法则侵蚀,境界也跌落一大截,实在恐怖!
陈轩知道这只金乌应该也是老道士的手笔,却注意到其与鼎中飞出的两只金乌有些不同。
天上的金乌身体金黄通透,眼中赤光闪烁,喷薄着火焰,杀气十足,一看就是法力结出的。
但鼎中飞出的两尊金乌,通体漆黑,仅仅是三足生出的光,就如同金色涟漪般包裹住了全身,眼中金光闪烁,能看破一切虚妄。
陈轩在前世读过的神话故事中,金乌的形象与鼎中的这两尊更符合!
他有些糊涂了,难道双乌鼎中真的栖息着两尊上真级金乌不成?
且不考虑这些,目前让陈轩忌惮的还是面前的黄袍上真,从老道士和他一起进入道观开始,就感觉到此人一直盯着自己看个不停。
陈轩心中有些发毛,虽然自己免疫上真的威压,却经不住这种老怪物炽烈的目光,并不是太过于敏感,而是上真级强者的洞察力实在是惊人!
此时不过是故作镇定,哪怕有混沌之幕加身,也不禁浑身紧绷,生怕被看出什么。
虽然黄袍上真刚刚一开口,陈轩就知道他与老道士暂时处于同一阵线了,但心中也有些没底。
若是老道士真打算告诉这个孩童模样的上真,自己有可能是混沌之身,也不知是福是祸。
至少从外貌上看,这个黄袍上真有点靠不住!
正思索间,又听黄袍上真开口,“不过……能瞒过我二人,偷偷潜入殿内,也算有些手段,可报山门。”
此话不仅让陈轩心中一沉,连老道士也有些不快,眉毛不自觉挑了挑。
这是要为这个准上真开脱吗?
黄袍上真话锋一转,却也有自己的考虑,此人能让两个上真都察觉不到,偷偷潜入,必定不是凡俗,先探探家门再说。
每次黄袍上真开口都让陈轩感觉怪怪的,一副孩童的模样,却拄着拐杖,传出苍老无比的嗓音,实在太过诡异。
而蕴儿和白牛不敢无礼直视上真,只在一旁偷瞄,也不敢相信这仿佛从棺材里发出的声音,竟然是来自于面前这副看起来跟陈轩年纪相符的幼童。
“说说吧,你又是什么山,什么洞来的,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老道士轻描淡写地应道,眼神却十分凌厉。
他心中动了真火,此人只要没有圣人撑腰,今日必死无疑!
哪怕是大罗天的准圣人来了,也要说道说道!
面对两尊上真的盘问,瘫在地上的准上真却在犹豫,迟迟没有开口,半睁不睁的眸子不停看向左右,好像是在做心理斗争一般。
“怎么,你莫不是个散修,寻了些能隐蔽身形的法宝才避过本座法眼不成?”
黄袍上真加重了语气,将拐杖在地上杵了杵,整座小山都跟着晃了几晃。
他自然不相信这个准上真背后没有靠山,能走到这一境界的,哪个不需要巨大的扶持?
且不说这准上真的资质看起来就是平平无奇,就算真是天资纵横的英才,想完全靠自己修炼到准上真境界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修行之路,越到后面,需要消耗的资源就越加恐怖,绝不是单单靠天赋就可以弥补的!
准上真半天不开口,陈轩却是想到了他使用的遁术,或许是个有用的情报。
“刚刚他想要遁走,从怀里不知道取了个什么物件,只见一阵黑雾裹着他就不见了,还好被两尊金乌克制,才没让他真的逃走了。”陈轩开口道。
蕴儿在一旁坐在台阶上休息,闻言也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应该是个黑色的小龟,如金属一般,不知是不是活物。”
陈轩闻言心中感叹,果然有修为还是不一样!
当时准上真施展遁术手法极快,一晃眼人就不见了,蕴儿在法力尽失,十分虚弱的状态下居然还能看到这等细节,太厉害了!
心中难免对修行一途又多了些期待,回过神来却发现老道士和黄袍上真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正要开口询问缘由,准上真却是先开口了。
“学生正是拜在酆都山的门人,望前辈高抬贵手!”
他也无奈,遁术居然被这小妮子看了个真切,就也不藏着掖着了,毕竟连细节都道出了,凭上真的见识,很容易就可以推测出来。
“忘川独有的冥龟,配合其躯体血肉才能施展的遁术,也就只有酆都山了……”
黄袍上真沉吟,看了一眼老道士,老道士虽然没开口,却也难掩脸上无奈之色。
陈轩心中却是咯噔一声,不禁隔着衣服轻轻按着怀中的破碗,酆都不就是地府吗?是破碗中万神一直在躲避,并告诫他要小心的势力。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想,地府不是阴司吗,居然还会收徒弟?此时竟然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地府门人,实在不可理解!
看着老道士和黄袍上真皆若有所思,陈轩想起万神说过的话。
哪怕是圣人,若是殒命,也得被地府的人带去轮回往生!
万神这种准天尊级的存在,不知何故陨落了,为了躲避地府也只能把自己封在这破碗里,虚度着无尽的岁月。
老道士和黄袍上真就算有所忌惮,也是十分合理的!
“道友,我看不如就算了,他也领了罚,跌落准上真境界,放他走罢了。”
黄袍上真试探着开口询问老道士,见到殿顶的两只金乌后,他已经大概猜到了老道士的身份,但此时也不得不劝他。
酆都山,是禁忌之地,寻常的修道者绝不会想和此地沾染上半分关系!
蕴儿与白牛面面相觑,连对他们这两个修道百余年的人来说,酆都山也都只是在传说中听闻,此间神秘之极,很少能在世间见到与之相关的事物。
“你真是酆都山的人,可有凭据?”
老道士想要再次确认这个准上真的身份,刚刚心中滔天的怒火仿佛不存在一般,被“酆都山”三个字一下子扑灭了。
准上真咳了口血,努力压制住体内不断侵蚀的火道法则,运转功法,口中轻声呢喃。
细听之下,仿佛有无数人哀嚎之声夹杂其中,如泣如诉,又似冤魂索命般。
陈轩听得是脊背发凉,眼中渐渐浮现出一派刀山火海,油锅血池般的地狱光景。
“停罢,果然是酆都山门内弟子。”
老道士声音传来,呢喃声停下,眼前的惨烈情景顿时烟消云散。
陈轩回过神来一阵后怕,他能无视上真级的威压,却着了这准上真的道。
再看白牛和蕴儿,也是一副如梦方醒的模样,可见这准上真若是刚刚在殿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手,他们三人真的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而且是得了那位的真传……”黄袍上真开口提醒道。
“我知道!”老道士有些不耐烦,却也没什么办法,只有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才知道酆都山的那位,意味着什么。
老道士心中郁闷,自己尊为上真,如今想教训个小辈还要束手束脚的,真是十分讽刺。
若是放在当年,管他背后有什么势力,只要敢惹到自己头上,统统镇杀!
他甚至都有些笑话自己,当年那个暴躁的火道上真,如今确确实实是被岁月磨灭了那一份热血。
境界停留在上真大圆满不知多久了,如同一壶水,虽然早已满盈,却始终没有通往下一个容器的通路,看着溢出的水流失于天地间,却也无可奈何。
想着自己靠着天资卓越,力压同辈之人,早早地就踏入上真之境,却最终止步于此。
眼睁睁看着同辈那些不如自己的,也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和自己同样的位置上。
甚至有那么几人纷纷迈出了自己一直无法触及的那一步,往大罗天上去了,说他不着急不眼红那是假的。
而如今后辈们也都一个个触及到了上真的领域,如同眼前的这个准上真一般,虽然资质只能算中规中矩,但依然是靠着背后的势力,将其强行推上了准上真的境界。
这让老道士心中一直有所芥蒂,他从来不觉得上真之位是可以靠势力传承的资源就可以造就出来的!
若非惊才绝艳之辈,如何能够领会天地法则,引天动地为己用?
但有那么一些势力,确确实实做到了,靠着不传之密,硬是将自己这一脉资质平平的嫡系弟子推上了上真之位!
其中就包括酆都山。
这样成就的上真之人,与靠自己突破成就上真位的人相比,并无不同,但这其中代价极大,而且此生无望再进一步,走到上真大圆满就到头了。
平日虽然也受人敬重,但在私下里,却也被修道者们戏称为“伪上真”。
而老道士在当年突飞猛进后,却就此止步上真大圆满,难免有“伪上真”之嫌,这是让他最不能接受的。
自己凭实力走到今天这一步,却被修真界的众人拿来跟造就出的“伪上真”相提并论,实在太过悲哀。
而这地上躺着的,正是酆都山造就出的“伪准上真”。
虽然资质平平,但身份绝对不一般,否则不可能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去培养这么个坏胚子。
老道士一想到这孙子成为“伪上真”,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便能跟自己平起平坐,气就不打一处来,却又不能动他。
这其中涉及到了势力与传承的争斗,对他这一尊上真来说都十分沉重!
老道士看了一眼陈轩,这小子是他迈出那一步的关键,若能走出那一步,也不必像现在这般谨慎,一切可随自己的心意!
心中打定主意,就决定放这准上真回酆都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日后自己寻得突破契机,行于大罗天上,再去酆都山讨个说法罢!
“既得地藏亲传,也已经领罚跌落准上真境界,本尊就不为难……”
老道士开口,话未过半,心中听得蕴儿传音,顿时瞳孔收缩,杀心又起。
蕴儿急切又有些委屈,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惶恐,传音道:“老爷子……方才殿中我说出陈轩可能是混沌之身,这个准上真应该全……全听见了……”
黄袍上真也将蕴儿的传音听了个真切,顿时满面惊愕,用孩童的模样有些无辜地看着老道士,摊了摊小手。
但他也是十分热切,虽然刚刚已经有所怀疑,却也不敢相信,此时听闻那女孩传音,顿时喜上心来。
目光再次投向陈轩,看得陈轩浑身不自在,那目光若是实质,此时怕是在陈轩身体上都刷出火星子了。
黄袍上真双眼放光,有些口干舌燥,这回来着了,真是大机缘!
老道士无语,既无法苛责黄袍上真,也不能怪蕴儿。
上真之尊沟通天地,法则之力加诸于身,洞察能力之强大是自然而然的。
就蕴儿那点修为,传个音很自然就进了黄袍上真的耳朵,这是没办法的事,而蕴儿虽然比同辈人懂得多,但显然也对上真级的境界无法理解。
本想糊弄一下这黄袍老东西,忍痛舍他件宝贝就骗他是机缘罢了,这下只能和他好好谈谈条件了。
老道士可不会去想杀人灭口的事,毕竟这位黄袍也是老牌上真,虽说平日里和自己不对付,却也算是老相识了。
而且若是动真格的,他还真不一定能稳吃黄袍。
再一转眼,眯眼看向地上瘫坐着的准上真。
但此人性命,左右之间,全在他手!
准上真被老道士看得一激灵,浑身汗毛倒竖。
他自是没听到蕴儿的传音,眼看老道士马上要放过自己,到时自己就如同飞天的雄鹰,入海的蛟龙,只把消息带回酆都山请功即可。
但老道士话说一半突然停住,再来就感受到了老道士的杀意和犹豫,他知道此事有变!
此时也顾不得伤势与疼痛,只是跪下就拜,大哭道:“前辈慈悲!酆都山与吾师地藏定然感激不尽!”
这准上真的情绪爆发来得太突然,在场众人都有些错愕,随即也是心中了然。
看来面临生死,哪怕是准上真也要这般狼狈!
众人无言,只是沉默,皆看向老道士,交由他定夺。
准上真这句哭诉之言乍一听是客气话,实则再次强调了势力与传承,给人以压力,老道士怎会听不出?
但见准上真哭声撕裂,似是真情流露,多年的清修竟让他真的心生一丝怜悯,再一个“酆都山”与“地藏”这两个称谓实在太过于沉重!
又瞥了一眼陈轩,这无尽岁月境界的停驻,是如何煎熬,如今突破的机缘就在眼前,若是放了这厮,消息传出,岂不是将这机会拱手让人?
老道士沉静了多年的心,在今日却是不断起伏,此刻更是进退两难之际。
放了?
还是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