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姿眯了下眼睛，午后光线有点刺。
她感觉不到具体哪里在痛。只是头脑很胀，四肢也无力。
张了张口，她哑着声音问出一句：“这，医院么？”
然后她试着坐起来，可接着就是一阵麻木从腰椎传来，让她倍觉力不从心。
萧允城没有过来扶她，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这个能力。
可是这样淡淡的，疏远的态度，明显又反常。
沈云姿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接着就听萧允城开口道。
“是。你急性胃出血，刚做完手术。医生说是药物过量的副作用。”
“我……”
沈云姿怔怔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留置针，还有这一身浅色的病服。
她刚做了手术？
大段记忆涌入脑海，沈云姿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她赢了，然后下台换衣服，胃痛……
“那我——”
沈云姿仰起头，似乎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可萧允城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很想赢得比赛。可是作为一个成年人，你应该懂得对自己的健康负责。像这样的行为，我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
闻言，沈云姿怔愣几秒。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失落，骤然涌上心头。
果然，还是惹得他不开心了是不是？
沈云姿咬了下唇，点点头：“抱歉，我给你添麻烦了。我只是……”
对了。
模模糊糊的记忆中，她好像见到了——
扬起眼睛，沈云姿的目光不由得往房间里打量起来。
只有萧允城一人。
意识到沈云姿在找谁，萧允城的心顿时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他回去了。”
轻轻咳嗽一声，萧允城转开脸道：“他已经守了你一天一夜，该让他回去休息了，不是么？”
闻言，沈云姿只觉得呼吸一窒，胸腔里那股躁动的刺痛再次不安分了起来！
“允城，你……你误会了，我……”
她想起了自己昏倒前发生的一切——
她看到了萧鸣海！
她又着急，又疼痛，最后仿佛昏倒在了那个男人的怀里！
百口莫辩的委屈在心头荡漾，沈云姿试图深呼吸，口腔里全是悲伤的腥气。
“允城，鸣海他只是偶然过来——”
“不用跟我解释，也别这么激动。”
冷冷打断沈云姿的话，萧允城的目光再次略到一个不能直视的角度。
“你刚刚才做完手术。万一又昏过去了，我一个残废，背不动也抱不动。”
泪水在沈云姿的眼里充盈着，她强忍着不让它们掉出来。可是惨白的嘴唇，已经被她咬得快要滴血了。
“既然你不信我，随便了……总之，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沈云姿无力地靠到床头前，眼睛一闭，泪水便再也忍不住地滚落了下来。
“我从来没觉得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只是选择你认为正确的事而已。”
萧允城避开她的眼泪，盯着自己的手，旋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将套着对戒的无名指收了起来。
“对了，这是你的奖金。”
刻意而突兀地转开话题，萧允城将一枚银行卡丢在沈云姿身上。
“艾美斯设计大赛，冠军奖金。四十二万八千，恭喜你。”
又是钱么？
沈云姿平躺在病床1上，将半张脸极力转到内侧。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萧允城的眼里，她沈云姿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钱么？
深吸一口气，她淡淡地说：“我不需要钱，你交给鸿渐吧。这是属于公司的荣誉，不是我一个人的。或者，你想捐给鸣海也行。他养那么多孤儿，很要花费的。”
提及萧鸣海和孤儿院的一瞬间，萧允城就像触电一样，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沈云姿和萧鸣海之间，本来已经是有孩子的了。
这个魔咒就像剜心的毒蛇，在萧允城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底大肆游走。
他低吟一声，极力压抑着胸腔里的隐隐作痛。
“沈云姿。”
叫出她的名字，他如炬的目光紧紧盯在她的面容上。
“虽然我们定了一年的契婚，但如果你想提前解约，我也没意见。但你只要一天是我萧允城的妻子，就给我守好本份。别再让我为你那点破事跟着丢人！”
“你！”
沈云姿转过脸，泪水早已如雨潸然。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就是不愿相信，她是真心爱他，真心想要跟他好好的呀。闭了闭眼，沈云姿用力吞咽着喉咙间溢出的哽咽，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再平静一些。她对萧允城说：
“你若一定要这样羞辱我，至少也该让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契婚是你定下的，你什么时候想解除，通知我就可以了。”
双手紧紧扣在床单上，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那种心痛，究竟有多窒息了。只能咬着牙，一字一句慢慢地说：“而我的身体我自己负责，住院医疗都有保险，不会拖累你的。”
听着她这番疏离而绝望的陈述，看着她极力压抑泪水的悲伤模样，萧允城的心痛又何尝比她轻减半分？
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疼惜得要死，却还是忍不住用那些刀锋一样的言语去攻击，去讽刺。
错的是她，还是他？分明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在怀疑，在纠结。在她的心里，究竟是对他的愧疚多一些，还是对萧鸣海的念念不忘多一些？
而自己这样强取豪夺一样把她绑在身边，究竟有没有意义……
答案当然没那么容易想明白，下一瞬，萧允城就被门外一声惊叫打乱了思路。
“阿城！出事了！”
商鸿渐匆匆跑过来，将萧允城的轮椅直接堵在了病房门口。
沈云姿见状，赶紧从病床上坐起来，抹了一把眼泪。
“额，你们这是——”
商鸿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表情，心也跟着猛一沉。
“你们不会是在吵架吧？”
萧允城眼睛一瞪：“你少废话，什么事不能出去说？让她休息。”
“可是这件事，跟沈云姿也……”
“跟我有关？”
沈云姿立刻警觉了起来。
商鸿渐叹了口气，看看沈云姿，又看看萧允城。
“你们两个，都没看新闻？”
说着，他打开手机划开一个权威时尚圈的媒体平台。
昨天下午燃爆头条的，正是沈云姿代表尚龙集团大赛夺冠的消息。
可热度都还没撤下去的，突然被人曝光出了这样一条新闻——
【艾美斯新晋得奖设计师沈云姿，被曝疑似药物注射，谁来还设计界乱象一片净土？】
新闻的配图是一张像素不高的照片，但依稀可以辨出正是沈云姿的侧脸。
她穿的那身礼服，也是昨天参赛时的银色鱼尾裙。
照片上的她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正拿着一只细长的注射器。
虽然没有拍到正在注射的画面，但看这个样子，仿佛是刚刚从手臂上摘下来。
下面的文字内容就更是描述的一板一眼，什么据知情人员透露，在灵感枯竭以及设计高压的作用下，沈云姿已有多年的吸独史。当初之所以被萧家悔婚，正是因为她不检点的私生活。上千万的资产被他挥霍尽空，简直是业界的耻辱云云……
这样的爆炸性新闻，且不论真假。首先带来的视觉冲击，以及舆1论质疑，几乎是毁灭性的。
沈云姿的脸色白了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萧允城足足怔了有十几秒，才开口道：“谁是后台？”
他是在问，掀起这场舆1论风波的幕后，究竟是哪一方的利益集团。
商鸿渐叹了口气，摊手道：“一边往沈云姿身上泼脏水，另一边造势把萧家当年和退婚的事也洗的干干净净。这还用查么？用小脑想想也知道是温家做的。那温美棠的父亲温正山，是风行传媒的第一大股东。你难道不知道？”
“温美棠……”
萧允城牵了下冷冰冰的唇角，眼里顿时迸发出骇人而决绝的冷厉：“她是活腻歪了吗？”
萧允城轻咳两声，压低说话音道：“但是现在你还不能对温家出手吧？任职启萧的聘任书，才刚刚生效。在这种时候，你要想清楚自己在董事会里的政1治倾向……”
“没关系。”
沈云姿终于回过神来，咬着唇，坚定地点点头。
“这件事归根到底是我和孙婉蓝的私人恩怨引起。媒体怎么说，全凭一张嘴。我沈云姿到底有没有吸1毒，还怕澄清不了么？我可以说出事实真相，并配合相关部门的调查和检验。我注射的药是不是违禁品，由真相说了算！”
“可是那样的话……”
商鸿渐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犹豫。
“我知道后果。”
沈云姿抿了下唇，垂下纤长的睫毛。
“我不在乎，就算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右手功能性损伤，也不会怎么样。我也不在乎因此而失去的机会和身价。大不了我以后做做鉴定类的工作，或者做些简单的图纸设计。带新人也行，做培训讲师也可以啊！”
“你闭嘴。”
萧允城只觉得心低最柔1软的那个地方，像被什么狠狠扎透了一下。摇着轮椅，他缓缓凑到沈云姿的病床前，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你可以不在乎你自己的事业发展，但你总要考虑下公司的商誉吧？让受伤设计师靠药物作用强登台参赛，你知道这背后会有多少人非议么？”
“我……”
沈云姿忍不住噤声，眼底酸涩的感觉却再一次涌现出来。
她没想过，真的没想过。原来在萧允城的眼里，她就这么不值一提么……
“咳咳，阿城，”商鸿渐轻咳两声，上前道，“这种都是小事，带伤上阵可以被非议，也可以炒作出正面能量。我觉得再怎么也比被人怀疑吸d强啊，或许——”
“你也闭嘴。推我出去，让她休息。”
萧允城瞪了商鸿渐一眼，命令道。
转过走廊的转角，萧允城停下了轮椅的刹车。
“鸿渐，立刻召开记者发布会，澄清沈云姿注射药物的事实细节。对外解释说，她拿的注射药物，其实是给我准备的。我是他丈夫，她随身帮我带着药，合乎情理。”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像心里的雨一样不停息。
商鸿渐怔了几秒，旋即提高了声音：“你开什么玩笑？你刚刚才签了启萧集团的聘任书，上面有承诺和备注。说你的身体伤病早已康复到了常人状态，无需药物支持，也不用精神类抗体。你现在发这种声明，不是等于打你自己的脸么？启萧的董事会必然一脚把你踢出局的！你以后再想回萧家，那就——”
“哪又如何？”
萧允城深吸一口气，眼底的雨水凝结成霜。
“我回萧家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么？”
“正因为我清楚。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才——”
商鸿渐咬咬牙。
“我已经是个废人，再落魄几年又如何？跟云姿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萧允城轻轻摇着轮椅，慢慢靠近窗边。
朦胧夜色中，城市的霓虹倒影雨帘里。
他的眼前出现一片绚烂璀璨的镁光灯。
那是属于沈云姿的舞台，属于她的荣耀。
他爱那样光彩照人，自信优雅的她。早已爱到无法自拔……
如果有生之年还能站在她的面前，像个正常的健康的男人一样。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