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时44分,西区下行列车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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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凯勒市的市民们正激烈讨论着江鲟灭绝这件事情时,那架机甲的出现无疑只是掷入池塘中的一枚小石,虽有涟漪,终无波澜。而随着网络上的讨论愈加激烈,【一场游行】便在合适的时间被抛了出来,所有参与讨论的人都回想起三百多年前那张金百合花旗帜,一股推动历史的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于是在联邦326年,联邦舰队再次与合众国舰队在黑暗无垠的宇宙中相互交火时,在一个没有身份的逃犯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孩钻进地下城时,在总统官邸和香山的军政所正为筹划准备当前战事而焦头烂额时。
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大游行,打乱了联邦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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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偶尔驶过的列车,大概只有保洁人员才会经过这条隧道。
没有灯光,没有其余的声音,幽暗的隧道似乎无比漫长。林余竖起耳朵,听着后方传来的金属撞击声,顺着铁道奔跑。
这儿出人意料的温暖,空气中荡漾着腐朽的气息,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隧道内,偶尔惊起一两只飞虫,嗡嗡叫着掠过耳边。
林余保持着恒定的呼吸速率,步伐稳健,【回光返照】buff让他的力量以一种超乎常理的手段保持在某个幅度,不再下降。
趁着这个机会,林余开始熟悉系统带给自己的【体能Lv2】有什么实际性作用。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力量、速度、耐力都有一定增强。无论是此前翻转驾驶座,还是背着艾尔外加个背包快步跑,都是耗费力量很大的动作,即使有特殊状态的加持,要不是基本属性达标,在只剩下八成力量的情况下,他也很难如此稳定的快步奔跑。
这也让林余愈加好奇。
在冬眠前,他从没听说过有哪一款芯片能做到这种地步。直接增强体魄,修复破损肌肤,断骨续接,还能去除各种不良状态……完全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随着将这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一桩桩梳理清楚,他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个词:
【遗迹秘宝】
遗迹是指目前人类在星球表面或太空中发现的,可能是史前文明遗留下来的遗址。在这些遗迹中,偶尔会发现一些依旧可以使用的产品。
现代科技进入大飞跃时代,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在这些产品中获得了无数知识。
然而,在这些遗迹中,依旧存在一部分迄今为止人类依旧不知道到底如何使用的东西,它们大多数被秘密保存起来,作为实验室的攻坚课题,或者流入黑市,成为富商的收藏。
这些东西就被称作遗迹秘宝。
林余进入沉睡的年代,市面上没有任何与身体内的那个‘朱庇特观察者系统’类似的东西。所以,除非是这十八年间科技大突破的产品,否则只能是遗迹秘宝。
从心底里来说,林余更希望是新发明的产品——它们起码更稳定,不会有什么隐患。遗迹秘宝就完全不一样,谁也不知道史前文明和现代有多大的差别,从目前看来,奥拉身后的系统固然能带来巨大的利益,但利益与风险并存,历史上不乏依靠遗迹秘宝获得巨大成就的人,但同样也有不少因此离奇暴毙。
思绪纷拥间,他已经来到了地图上标注的维修通道入口处。
【……奥拉,你的地图准确度高么?】
林余问道。
【放心~朱庇特观察者系统的地图,绝对是最新版。昂贵,但物有所值。】
林余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对了,废弃的通道。”他再次看了地图一遍,找到那个关键词,自言自语道:“是被封闭上了?放大点看看吧。”
随着地图再次放大,林余看到通道口确实有条若隐若现的虚线……
所以真的是个暗格?这隧道逼格还挺高。
林余左走几步,让地图上的红点和那条虚线接近重合,在墙面上仔细摸索。很快,他在侧边找到一个微微凸起的光滑屏幕……摸起来像是个触屏?
【来点光,奥拉。】
【……我不是手电筒……行吧。】
白色微光从林余的手上发出,亮度很低,但足够照亮那个屏幕。林余尝试着用大拇指按了一下,屏幕闪烁起来,随后亮起一盏红色线条组成的哭脸,附上一行文字。
“识别……发生错误。”
林余摸了摸鼻子,举起右手——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奥拉就举起手中的牌子:
【普通开锁,只收100。】
【……你是哪个二流公司推销员么。】
但不得不说,奥拉确实非常万能。
余额扣除,林余再次按上屏蔽,红色的面孔变成绿色笑脸,随着滴的一声,一扇隐蔽的卷门缓缓升了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钻进门内,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狭窄的甬道,门边摆着一个插满了扫帚和铁铲的箱子。林余将艾尔放在箱子边,拿起铁铲,高高举起,狠狠砸下。
“哗啦!”
门后的控制盒直接被砸碎。
确认控制器已经失效,林余用铲子将卷门勾下来,拉到地面,再用扫帚和铁铲形成支架,将其死死锁住,随后费九牛二虎之力将箱子推到门边,压住那些形成一个三角架构的的棍棒。
“要论锁门,还是得靠最原始的力学装置。”
林余拍了拍手,嘘了一声。
这样一番处理之后,对方即使知道这儿有通道存在,肯定会先发现发现电子门禁已经失效。这样,他们很大可能会觉得林余和艾尔肯定没有进来。就算他们继续前进没有找到痕迹,回过头来再找,也能拖延不少时间。
林余扫了眼【回光返照】buff的持续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他长吸一口气,背起艾尔,继续赶路。
下一步是顺着这条隧道,进入地下铁道的第二环。距离第二环出口大约几千米的地方,有个废弃的货物分拣中心,那儿有条小道可以通往永夜城的废弃货运管道。
林余不确定这条隧道已经废弃了多久,也不敢直接打开门边的总电闸开启顶灯,幸好箱子里有一盏还能用的提灯。他将提灯卡在背包上,单手扶住艾尔的大腿,顺着道路前行。通道内一时间极为安静,唯有自己的心跳和耳边艾尔均匀的呼吸声。
脚下的道路还算平整,林余一边留意周围的景象,一边注意脚下是否有什么东西,免得摔到。
他发现自己似乎在经过一个从岩层中硬生生凿出来的通道,墙壁也只是粗粗打磨了一下,棱角分明。烟头、罐头、破旧布条随意散落在地板上,偶尔有些墙壁凿出一个舱室一样的洞穴,垫着发黑的棉垫和破枕头,似乎有人在这儿做过美梦。
“看来铁道修建的时候,有不少人在这儿生活过。”林余自言自语道。
他了解过永夜城的历史,知道修建铁路是某一任总统大搞基建的结果。
那名倒霉总统的想法是好的,铁道的运输能力远远超过公路或管道,只要通行,就能让永夜城和地表的人口流通起来。若是能将这深潭一般的永夜城搅浑,无论是渗透后各个击破,还是潜移默化地改造环境,都可以慢慢将永夜城变为凯勒地表的一部分。到时,这名总统的名字必将载入史册。
然而铁路施工过程中,从预算到施工,困难重重。虽然总统早有准备,做好了各种应对方法,但还是被各种不可抗力生生延迟了两年时间。这期间,关于总统的一些丑闻从某些不知名的渠道散步开。这直接导致他在第二次大选时惨败而归,从此销声匿迹。有人说曾在永夜城的酒吧门外见过他,已经沦为一个醉醺醺的老疯子。
铁路最终还是建成了,但过于狭窄的地形、漫长的环城下行路线,让车票成本远超预计中的价格。与此同时,由新一任总统主持的车行道入口扩建却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竣工后,车流量大幅度增加,不仅代替了运输管道,还让铁路变成一桩笑柄。
最终,这条铁路只留下每个月一次的廉价列车,给政府提供一些就业岗位,做做样子罢了。
这条废弃的维修通道大概就是当时不知什么项目的半成品,工人们将这儿当做临时休息的地方。等到铁路竣工后,许多流浪汉跑来安家,直到政府组建了新的贫困区,将他们驱逐出去,改建为维修通道。然而工人数量太少,也没有人会在这种地方久居,这儿才正式废弃。
“有一说一,这地方还有些恐怖。”
林余将一个空罐头踢到一边,发出当啷一声。
他转过一个转角,突然停住了脚步,关掉提灯,面色阴沉。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烟味。
“不是刚刚留下的烟味,应该是很长时间熏出来的。”林余谨慎地扫视了周围一圈,心中迅速做出判断,“但会在这儿留下能清晰闻到的烟味,说明有人住了很久,换句话说,我把人后门砸了?”
林余摸了摸鼻子。
他放缓脚步,仔细打量周围。
隧道的后半段开阔起来,似乎有人草草整理过,杂七杂八的物件都堆在一旁,留下一条道路。很快,林余看到一张桌子和一张简陋的床铺。桌子上有台灯,烟灰缸内全是烟头,另一侧则堆放着厚厚一大摞写满东西的纸。林余扫了眼地下,果然有很多废纸团和笔芯,他拿起一团,顺手塞进怀里。
这就很奇怪了,住这儿的莫非是个诗人……林余暗自揣测。
幸运的是这儿的主人似乎不在家。再向前走十几米,林余已经看到了另一个出口,从外表上看,是个古朴的机械门,而非电子设备,主人似乎没有锁门的习惯,一扭就能打开。
林余将提灯塞进背包里,关上门。
“稀客,这儿居然会有人,还是从我家走出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林余心中悚然,肌肉瞬间绷紧,几乎就要挥拳相向。
“放轻松,小子,我都没追究你私闯我家的事情。但你是从哪儿进去的?是联邦的检查员?不对,太嫩了,还是故意装成这样来陪老头子我玩的?”
隧道顶端的微弱灯光下,门边的老人衣着破烂,拿着一柄扫帚,胡须茂密,形容枯槁,却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审视着林余,突然笑了起来,说道:
“别紧张,小伙子,我明白了,是私奔吧?那姑娘是睡着了?没啥事吧?哈哈,真是好样的年轻人啊,我很欣赏你们。”
他对林余竖起拇指。
“……”
林余也不想解释什么,露出个微笑,示意你说的对。
“地下城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小伙子,你们去玩几天可以,但该回家还是得回家。”老人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着,“都跑到这地方来了,你们也算胆子大,我年轻时的那个年代,喜欢不敢说,憋在心里,慢慢地就没了。要像你们这么胆大,我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孩子都该读小学了吧……我很欣赏你们啊。”
“……”
林余张张嘴,发现还是没什么可以说的,就继续保持微笑。
老人有些兴奋,将手中的扫帚扛到肩上,眉飞色舞,说道:
“那时候,见姑娘一面可不容易!每个月最后一周周五晚上,我得趁着天还没黑,就坐公交车去地下城入口。然后混进附近的工地,趁他们不注意,坐下行电梯到工业区的地下停车场。我知道那边有条小道,对,就是你们身边这条。”
“从这条小道出来,是以前那些黑心商人拐卖儿童走的路,一般没什么人,但不远处就是他们的窝点,向东走十几二十分钟后,就到了地儿。我得十分小心,偷偷绕到他们窝点后面的管道边,和铺天盖地的脏衣服一起,滚到分拣站去。这之后,还得去洗个澡——总不能臭烘烘的去见她——顺便去亚当斯集市买个饼就当晚饭,嗯,那儿的饼真是美味。吃完了,地表差不多刚好入夜。”
“从她从宿舍出来,到正式上班,有一个小时的空余。这就是我们见面的时间,每个月只有这一个小时。我会给她带些地表的东西,她坐在桌边,陪我聊聊天,听我说大学的趣事、艰深晦涩的书本和烦人的老师。天呐,她那时候真是太美了……”
老人突然哽咽了起来。
“可一切都变了,要是我能再勇敢一些的话……”
“……”
林余依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也意识到这时候微笑是纯属欠打,只得露出一个抱歉的神情。
眼见老人陷入悲伤的氛围,林余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朝着地图上标注的分拣站位置跑去。老人也没有管他,自顾自的在门边嚎啕大哭,捶胸顿足。
等到林余的脚步声远去,老人拄着扫帚,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不管你们是谁,希望你们能再大胆一点,放开手去做。老了,总希望世界上多一点美好的东西,哪怕只是表面如此也行。”
他走进屋中,打开台灯,环顾一圈,立刻就注意到地上少了个纸团。
老人笑了笑,没有在意,拿出一张全新的白纸,开始书写。
“关于私人感情是否可以加入舆论宣传部分的猜想及预期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