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刚刚退场,远处的山像极了出浴的少女,这些年这样的景致已经很难寻到了。
别弋病情又恶化了些许,刚出站口有些咳得厉害,他手里篡着未来得及收的平板,T2航站楼外还没站住脚,突然两人一前一后挤过人群,肃然的面庞,摘下墨镜,嘈杂声音里,极锋利的目光七米外横扫过另一边的人群,最后落在独自一人的别弋身上,像惯行深山老林的猎人。
“你是别弋先生吧?”
他的问话不是很在乎,骨子里的傲让人生畏,倒像是在他这里碰碰运气。别弋的打量,他并没有回避,两人身材虽不比西方人高大,但和自己单薄日渐消瘦的身子相比,极是壮硕。一时没想到是接自己的人,便装之下,他反倒还认定是安保,适才愣了一会儿,试着点头应一声“嗯!”
两人交换眼神,有些意外,不曾想与手机上的标准照相差那么大,另一个人再次拿起手机对比了一下,确认是别弋才说,“别教授,您好!我们是来接您的,请跟我们走吧!”
话间,他从别弋手中接过箱子,还没有让别弋做出反应的余地便毫无违和地转向十米开外的一排越野车,别弋平自添几分戒备,将信将疑跟在后面,三个男人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两人不应该是保安之类的,这是军用的老式越野车,四辆越野车,他二人把别弋引到第三辆,后面的那辆车里,副驾上的战士胸前还握着枪,十分戒备。在这航站楼内外,这些越野车也别具一格,粗旷轮廓,霸道的钢铁棱角,浑身都充满力量,自然而然地吸引许多目光。别弋对军人从来都有一种微妙的崇敬之心,更何况这样的阵容,车启动一刹那,不觉间自己竟有一丝渺小与宏伟对比的错觉,那应该是一种自豪。
他乘坐的那辆越野车后面只有他一人,显得十分宽敞,朴素简单的内饰。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西南,漂洋过海,虽是满脑子疑问,一腔心事,可此刻却是有些因西南人情风土动容。
外面是可江市往返机场的无人驾驶摆渡车,班次紧凑,完全免费,返途的人们都很从容,除了一些外地人驻足观看外,似乎本地人对这样的阵容早已经司空见惯。要说起免费,大概和它的钱多任性有关,可江市以“森林城市”闻名全国,整个可江森林覆盖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五,虽说只是一个县级市,可大概是因为辖区内有科研院所的原因,国家一直限制城市扩张,这样一来,小小的城市地下和地上一样,越来越繁华,经济发展愈来愈好。整个城市辖区内不仅交通免费,而且包括医疗卫生、教育在内的各种社会项目也面向对全市百姓免费。
然而这样的城市,全球确实也不多。
车子驰离港口,想想这一年来师父电话里的催促,还有包里的这份没舍得焚毁的文件袋,再看前面两人,师父的科研怎么还和部队有联系?那么多年他对师娘和自己也只字未提究竟为何?之前欧阳可馨说他和她的老师有渊源,别弋突然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在生命科学领域里。
我国西南有大口径射电望远镜,同时又想到火星,FAST虽然相较于现今矩阵天文望远镜来说,它已经望尘莫及,可毕竟它在天文家族的历史里,仍旧还有一席之地,登时由此不禁想到年少时读过的一本老书——《三体》。FAST、那年的火星航舰、生命科学、大工程,这些联系在一起,莫非,此去...
对于西南地理不甚熟悉的他,霎时一股浓浓的冲动与难以掩逸的恐惧一齐冒出来,汗珠像越狱的暴徒,顿时将后背的衣服试着黏在肉上。
往窗外望去,西南的山高高矮矮,浑厚敦实,杜鹃花星星点点缀于绿色之间,在这初春里,像准备了许久,都开得很卖力。人都有占有和被占有的欲望,一路奔袭而来,坦然面对祖国壮丽山河,此刻才觉得自己已经身在国内,国外的景色再美,总有那么一点点缺憾,那种缺憾大概就是它越美就越让人惋惜,毕竟不属于自己。而眼前的景色,真真切切,仿佛躺在它的怀里,或它淌在自己心间。这两者,好比自己的老婆与别人的娇妻。
苗族傍山而居,侗族临水而住,虽然文明一直在往前,可眼前的很多建筑特点仍旧保持了它的这种特有民族特点。从窗口望去,突然穿过道不出名字的廊桥,木质建筑驻于石桥,巧妙与江河融为一体,无意间竟往前蹭了一下,忍不住想多看几眼,第五次“工业革命”后,这样建筑已经成好几代人归乡的灯塔,不让异乡人迷茫的指路明灯。
前面没开车的那人不经意回头,整撞个对眼,为避免尴尬,他又回头很应付地问道,“别教授,这风景还可以吧?”
“嗯…可以…”
“西南的风景一直以来盛誉不遐,这几年也是国内旅游的首选之地,要说这可江市啊!它可比他们这省会还有名呢!”
“嗯”
别弋此刻不怎么想说话,应一声,又很敷衍的笑了一下,辗转又往窗外望去,车子驰离城区不久,上了一条十分宽敞的道路,来去不知通向哪里,车里的颠簸不难想象路况有多差,路上来来回回的重型白色大卡车,来去都会带来一阵灰尘。他们乘坐的越野车已经足够大,但在这些白色大卡车面前,不过比车轮大一些,紧凑的队形,别弋也试图想看运输的是什么,可车队遮掩十分严实是一,二则车辆高度悬殊,除了错过它后看看车尾以外,竟也是够不到它的。
沿道路行驶一个多小时,他竟没有丝毫困意,过了军队检查站,他也变得越来越紧张,手心里透着熟汗,拐几道弯后,乍看见一辆大卡车从满是山色的树林里闯出来,又看到前面的车穿墙而过,霎时消失,登时一身冷汗,吓得想站起来跳车,“这,这是什么回事……”
“别紧张,这是能量场,上面是全息影,这里是入口,原先这里有个假拱门的,不过不巧昨天下午坏了。”
没等他说完,车辆已经飞驰进里面,窗外像蚂蚁大小的人和各种超大重型机械正在忙碌赶工,围绕这个大到无法描述钢铁建筑。
一排越野车驰上巨型电梯,电梯往下降了八分多钟才到底,辗转到一栋高楼前停下了车。外面很吵,打开门走下车的瞬间,别弋抬头瞭望这巨型建筑,这种渺小,禁不住腿一软扶住车门差点瘫坐在地上。
“别先生,您晕车吗?”刚才开车的小哥问道。
“没,没!这,这,这是什么?”
“这是…”
前面的车上下来一位年纪约莫八十多岁的人,同行一路别弋才发现这阵势不是接待自己的,那边十几个兵退开后,老人向他走来,他顿时不知所措。
“这是我们‘华夏’飞船的总工程师蔺宵尘老教授!”那个开车的司机介绍道。
飞船?华夏!老教授走过来和别弋握手,点着头赞道,“小别,我啊刚才在车上好奇粗看了一下你的资料,真是年轻有为啊!怪不得那老东西对你评价那么高,我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呢!”
“啊?什么…”
这里每个人都十分严肃,只有老教授比较从容,他对随行的另一个人笑了笑说,“哈哈,没什么,我前脚下飞机,你后脚就到了,你老师托我顺带你过来,你就先在我这稍作休息,待会儿我也要过去。”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哦,来来来,听听也无妨。”
老教授说完转身往里走去,别弋抬头仰望这庞然大物,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咳了几声,似乎这病不病的也无所谓了。别弋紧跟在后面,这里对他并没有戒备,混乱不堪的会议室,像是临时搭建的,地上粗大的线缠来绕去,单独的直接用胶布贴在地上,卷曲残缺还沾染泥尘的胶布一层又一层,不难看出,它们在这里已经使用很久了。屋里烟雾缭绕,从外面走进去,似乎没有一口多余的氧气是为他们准备的。
看到老教授,众人纷纷站起来,都是迷路人看到路标时的那种眼神,辛勤而期待,没人注意到别弋,他捡了一个靠后的临时加的橙色塑料凳子坐下,因为外面的东西,此刻比起那堆文件材料,他对这里的一切更为好奇。
“蔺老教授,这么急,我们肯定赶不了的!”
“我亲自过来,正是为这事,西北已经快完工,这里到时候从西北调些人过来也是能按期完成,我真正担心的是广西,敌人来得急,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更何况我们自己人还在内讧,不管怎么样,我们务必要按期完工,这是人类的希望。”
“其它的都快,采矿船的问题我们也已经克服,就是…”
“内装因为重力的缘故,进度很难突破,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定是完成不了了,内装进度也不是人多人少,人多进度也不一定快,我们这几天讨论一致认为,内环境在离开后进行更好一些。”
“这个我在西北确实注意到了。”
老一辈工作人员长桌座位前后堆满了许多杂乱的图纸,这些图纸都已经被各种颜色的笔作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标记,而很多年轻工作人员都手拿一个平板,说到关键处,在平板上点了几下,长桌中央即刻出现立体设计方案,几代人的长桌会,这样的现象别弋在外面从未见过。
坐在后面的每个人都是神情凝重,似乎今天的会议已经改变了很多人既定的想法,甚至恐惧。
“蔺老教授说的敌人是什么敌人呢?”里面的烟熏缭绕让别弋更咳得厉害起来,整个大厅除了讨论声音外,里面时不时充斥着他病咳。他用尽全力抬头吸一口气,憋一会儿咳,悄悄问旁坐的人。
那人转头看别弋,眼神里流露出不确定和一丝犹豫,他不知道别弋的底细,这个人和蔺老教授一起来,他不知道是哪一个部门的。他看天花板,用食指往上指。别弋也抬头往上看,可究竟是没什么的,他咳了两声,又弱弱问道,“什么?”
他在手里上划几下,扭头点了一个视频给别弋看,别弋一时反应不过来,视频放一半才想问道,“这,敌人和火星有什么关系,难道火星上的人要造反呢?”
他摇摇头,“不是!”
“难道,难道像他们说的真来了外星人?”
他点了点头,他又把注意力转至长桌。此时别弋也听得十分卖力起来。他们一直都没在提及敌人,只是一味地说外面这个庞然大物的技术问题。他坐半个多钟头,借上厕所的油头出来。
他蹑手蹑脚,试着向这个伟岸建筑靠近,仿佛每走一步就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试探。他走了五百多米,正当庆幸没人阻挡,想大干一场,光明正大地进去观望一番时,一个人走过来挡在他面前,“领导,您是不是迷路了?这里不能乱逛的,而且您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
周围的人确实都穿一样的工装,带各种颜色的头盔,胸前还佩戴身份卡,他刚才也瞅到“xx高级工程师”字样,没来得及看是什么工程师,也没来得及看名字,已经被风吹到到另一边,他尴尬道,“啊,我就走走,转一转,没事儿的,您忙您的吧!”
“这里是不可以随访逛的,为了您的生命安全,还请您离开!”
眼前这个人心事转得很快,他担心别弋是某个领导,说话都留有可辩解的余地。
别弋只好道歉扭头回刚才烟熏缭绕的屋里,冥思苦想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