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
从顾家老宅到公墓一路,车艾钱脑海里不断闪过那天爆炸时发生的一切,还有以前,以前的以前,她和妹妹从小打到大,矛盾累积得一天比一天多,可她从未想过会和车眠眠走上一条不死不休的道路,现在这种情形,到底是谁的错呢?
是车艾钱么?为了救下儿时的北幽,她受了伤,救治费用拖垮了车家的经济状况,车父车母为生活所困,忽视了车眠眠的成长,车眠眠的恨,并非没有道理。
可这是车艾钱的错么?不,不是,她善良、勇敢,只是后来一连串的意外超出了一个孩子的认知,她也是受害者,就连感情破裂的车父车母也是受害者。
怪只怪造化弄人。
怪只怪大家都想不开吧。
车子平稳的开进公墓,车艾钱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调整好精神状态,顺着车窗向外看去。
黑云笼罩的天气,气压额外的低,寒飕飕的凉风叫人直往衣领里钻,早就枯黄败落的树杈额外凄凉,被囚禁了五年之久的车眠眠早就没了什么人际关系,参加葬礼的人少之又少,这葬礼的规模也是小的可怜。
停好车,顾北幽本想趁着最后的机会劝车艾钱留在车上,还没等他开口,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人撞到了他的车上。
看清倒在车上的人影,顾北幽和车艾钱心里具是一惊,这个醉汉一般的人居然是秦峰?在车艾钱的印象当中,秦峰向来注重自己的形象,无论何时何地都将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堪称绅士界的楷模。
可现在……
看着行尸走肉一般的秦峰,车艾钱也是一阵心痛,发觉身边男人越发阴沉下去的面孔,车艾钱按住了他紧握方向盘的大手,叹道:“北幽,逝者已矣,躺在这里的是他最爱的人,他内心的痛苦比你更深更重,别把对眠眠的怨恨迁怒到他的身上,好吗?”
顾北幽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反手握住车艾钱的,瞥向秦峰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屑,他哼了一声,唇齿间吐出一口轻嗤:“你男人的气量没这么小。”
话是这么说,但车艾钱明显感觉得到顾北幽看到秦峰时候幽深的双眼里露出的杀意。不过好在顾北幽最后收敛了,也答应了,即便再怎么生气,他也不会对秦峰做些什么。
至少不会太过分,最多给他使使绊子,泄一泄心中的怒火。
顾北幽叫人来将秦峰扶走之后,便将车艾钱抱上了轮椅,缓缓推到车眠眠的墓前。
早在墓前等候的车母看到满身绷带的大女儿,方才停下的眼泪又止不住的留下了,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孽,要让我的两个孩子受这么大的苦……”
车艾钱连忙俯身抱住自己的母亲,看得出来,车母这些日子受了不少的苦,一双眼又肿又红,模样也憔悴了不少,就连头发也白了一片。
车艾钱被车母的感情感染,不由得湿了眼眶,却还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抱着自己的母亲,柔声安慰道:“都是意外,哪有什么作孽不做孽的事?妈,你别怪自己,眠眠在天之灵听到了会难过的。”
车母抽了抽鼻子,一瞬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擦干眼泪问道:“艾钱,你告诉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医生和警方都只告诉我是意外,我的问题他们却又回答不上来,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怎么就一个两个都受了这么重的伤?”
车艾钱一时语塞,在她住院之后,后续的问题都是顾北幽帮忙解决的,她也不清楚顾北幽为车母准备的“善意的谎言”是什么样的。
“阿姨,那天艾钱和眠眠一起去玩,路上发生了车祸,车爆炸了,艾钱和眠眠都没逃出来。”顾北幽匆忙开口解释道,“医生和警方不说,是因为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他们有保密的责任,不过您放心,现在已经调查明白了,确实是意外。”
“嗯,车祸。”车艾钱附和道,“妈,您就别操心了,有北幽在,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该负责任的人一个都跑不了,倒是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就别管这些事了,好么?”
听到顾北幽的解释,车母的眼泪再次簌簌流下,顾家的势力车母很清楚,因此对于顾北幽的话也没有多做疑问,只是拉着车艾钱的手絮絮叨叨地叹道:“眠眠这个孩子命苦,从小就事事都要跟你争个高低,她爸又太过宠她,把她宠坏了性子。我原以为,你们是姐妹,不管有什么矛盾,说开了就还是一家人,却没想到,你们长大了,却越来越疏远……是我这个当妈的不称职,我就一直盼着你们重归于好,可……我终究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车母期期艾艾地哭着,车艾钱抱着车母,心中复杂难当,她和车眠眠之间的矛盾永远都说不清,她和车眠眠也永远不可能重归于好,她们之间唯一的默契大概就是车母,无论她们吵得有多凶,都不会在车母面前表现分毫,所以即便车母对她们两个之间的矛盾有所察觉,却也知之不多。
车艾钱紧紧抱住自己的母亲,泪水蒙住了双眼,谎言也暂时蒙住了她的心。
她说:“妈,其实我和眠眠早就和好了,不然也不会一起出去玩,爆炸的时候眠眠一直把我护在身下,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做了她最想做的事,她说……她很高兴,她说……她不后悔。”
虽说这不是事实真相,却也殊途同归,工厂里,车眠眠早对生死置之度外,能拉着车艾钱一起死,就是她最想做的事。
只是,若车眠眠知道车艾钱没死会是怎样的心情?会恨么?
没关系了,恨就恨吧,左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送走了车母,车艾钱注意到不远处大树下的黑影,那黑影始终注视着这边,她双眸微颤,心里堵得难受。
是爸爸吧?虽然多年未见,看不清那人的容颜,但车艾钱一眼就看得出来,站在那里的,就是失踪了多年的父亲,生活的巨压,让他变成了逃兵,车艾钱调查过,车父早就离开了苍北市,她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他了。
不过也不奇怪,车父一向宠爱眠眠,即便自己什么都不是,也会把最好的都给眠眠,如今眠眠死了,他怎么可能不来?
车艾钱低垂着双眸,眼中闪过一丝酸楚,车父的偏爱始终是车艾钱心中的一根刺,说不在意是假的,谁不想自己的父亲偏爱自己呢?
只可惜,车父爱的是眠眠,能够等来车父的也是眠眠。
再抬眸间,树下的黑影已经消失不见,车眠眠的墓碑旁就只剩了车艾钱一个人,她滑动轮椅,让自己距离车眠眠更近一点,伸出手去,抚着那张黑白照片和下面烫金的刻字。
“眠眠,咱们这一世姐妹做的太苦了。”
“小时候你喜欢和我攀比,个头要比,学习成绩要比,就连绑辫子的皮筋都要比。”
“后来,你喜欢和我抢,杂志要抢,机会要抢,男人也要抢。”
“我确实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考虑过你的感受,可你又何尝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喜欢花,我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多花,我把它们都放在这里,陪着你。”
“下辈子,咱们不做姐妹,也不要相见了。”
车艾钱的身体渐渐转好,顾北幽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应着顾奶奶先前的要求,车艾钱出院之后就住进了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