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骤雨，晨起清凉。
檀树叶子上还带有润亮的水珠，在晨光熹微里闪闪发光。
檀枷推开檀华殿正门，一股浸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的芳香。少女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缓缓踏在地上，张开双臂，接下迎面吹来的风。一场春雨一场暖，风中带着海棠盛开的花香，还有万物萌生的希望。
走到梵归崖，檀枷举目四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芒芒的颜色，是长出的新芽，是钻出的草叶。天刚亮，下界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纷纷背起锄头走向田间，一起期盼秋日的丰收。
“师尊今日起的甚早。”身后传来一阵清冽的声音。
回头，青龙盘曲在树冠之上，眼神炯炯，盯着檀枷白净的脸。
“小黑龙？”檀枷一惊，“你何时在这的？”
青龙一跃，稳稳地落到檀枷面前，“我比师尊早起半个时辰，清心咒背下来了。”敖释摇摇尾巴，将一本翻得破破烂烂的书呈到檀枷面前，“请师尊检查。”
檀枷垂眸，面前的小龙精神尚好，面色少了几分戾气，眉目间的线条柔润些许，墨黑的眸子深沉如水。微微一笑，“本座相信小黑龙，不用检查了。”
轻轻接过那本清心咒，手指轻轻一捻，抄本便化作一片檀叶，随着风向下界飘去。
“今日师尊要教些什么？”
“小黑龙接着入定？”
“我已经入定四个月了。”
“火候不到。”
“师尊敷衍我。”
“本座没有。”
敖释不再理会檀枷，默默盘起身躯，闭上双眼，开始入定。檀枷在旁边默默看着，紧紧皱着眉。
入定，乃是突破自我的门法。似是呆坐毫无作为，实则入定之后进入化境，和自身心神进行缠斗，不断提升自我功法。敖释练了四月余，却依然没有反应，不知是从未进入化境，还是另有蹊跷。
小龙眉目舒展，似是毫无痛苦艰难，像是睡着了一般。
“敖释？”檀枷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师尊何事？”小黑龙睁开一只眼，看向檀枷，眼神定在她紧皱的眉，于是睁开了另一只眼，端正坐好。
“敖释，入定之后，可有见到过什么？”
“未曾。”小黑龙眼波平静如水，颇具疑惑的回答，“师尊，可有不妥？”
“你年幼时亦是如此？”
敖释潜心想想，恍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师尊大抵说的是化境吧。我幼时与他打过一架，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这是何故？”
“我也不知，似是初时见面杀红了眼，从化境退出之时他便没了动静。或许是......被我打死了？”
檀枷脸黑，“小黑龙为何如此狠心，竟然杀了你自己。”
“见血收不住，腥甜的味道很好闻。”小黑龙似是意犹未尽，吞了吞口水，舔了舔舌尖。
檀枷默默翻了翻白眼。
“所以师尊，你让我入定也不会有什么作用，我的化境都没了，谈何提升，你还不如教教我一些实用的，比如那十八般武艺，那些个禁法咒术之流。”敖释凌空而起，盘旋在檀枷身侧。
檀枷不语。
“师尊定是要食言，那日还说将毕生所学传授与我，如今看来定然是师尊哄骗小孩的话。”
“小黑龙是小孩子吗？”檀枷侧歪着头，看着敖释，微风拂过她的发丝，将一缕檀香吹到敖释脸上。
“我比师尊小了一千岁，难道不是小孩子吗？”
“小黑龙嫌本座老了？”
敖释看向檀枷，身条纤弱，眉目如画，面带红霞，少女身姿款款，哪里像是千岁上神。咧嘴一笑，“枷姐姐甚是年轻，决然不老。”
檀枷轻轻一笑，心情大好。“小黑龙过来，本座教你占卜之术。”
敖释落地，甩一甩龙尾，看向檀枷，“占卜之术？有何用？”
“算卦。”
......小黑龙失语。“枷儿，学了之后本王要上街摆摊吗？”
“小黑龙没大没小，叫师尊。”
“师尊，徒儿学了之后是要上街摆摊吗？”
“小黑龙放心，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会算卦的，就算摆摊，也没人买账。”
......“枷儿，本王是有脾气的。”
檀枷寻了块空地坐下，拍了拍身侧的土堆，示意敖释上前。师徒二人并排坐好。
檀枷捡起一根檀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不一会一张八卦之阵呈现在二人面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事万物共生共存，彼此衍易，生生不息。一物亦是另一物，从我可观你。八卦太极，乾坤始，两仪四象，归阴阳。六十四卦，昭示众生。”
敖释皱着眉听着。檀枷讲的很细致，也很慢，从盘古演映到伏羲画卦，从她第一次占星到世间巫卜，一并讲给他听。手底下的卦象不断变换着，从风山渐，到泽水困，从大吉，到大凶。
期间小鸟儿醒来，悄悄飞到两人旁边，看着檀枷不断画着不同的卦象，心下好奇，便随同敖释一起听着。大抵是小鸟儿不够透灵，任檀枷如何掰扯依然难以理解，便心下一横，飞回了被窝里，不再听了。
一天的时间悄然而逝。
夜幕爬上了云端，掩映着满天的星斗。
“本座所知，已尽数教于你，小黑龙，占星试试吧。”檀枷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树枝，拍了拍玉手，胳膊一枕，躺在了地上。
泥土微湿，清香阵阵，极为松软。檀枷舒坦，轻轻闭上了眼。
敖释站起身，一动不动盯着满天繁星，抽出一张符纸，在半空中画着什么，随即平铺在地上。他闭上眼，对着符纸吹了一口气，一团火顺着气流喷出，将符纸点燃，明晃晃的火光在暗夜中跳动，似是掉落在山巅的一颗星。
敖释不再管那一团符纸，转头看向檀枷。少女躺在地上，清浅而均匀的呼吸。
“枷儿，地上凉，回屋里睡。”
少女没有回应。敖释摇摇头，取来一件大氅，盖在少女的身上。自己则在她的身边寻了块舒适的地方趴下，蜷曲身体，静静地看着檀枷的脸。少女眉眼如画，极为清秀，身上的檀香让人闻来倍感舒适。
敖释轻轻闭上了眼。
片刻后，火苗烧尽，土地上留下一首卦诗。
殷殷檀华引，
望断梵归路。
梵归未有期，
天地一身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