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后没几日就要开学了。如薛问荆所料，正月十五当晚她回到薛府的时候小球已经到了，正一脸郁闷地坐在她房间门口。她每次都是一样的跑，只有这丫头每次都是一样的愁。
她先把胭脂送给了小秋，磨了好一阵才让小秋答应不告诉柳长明夫妇，又去把素银簪子送给了玉妈妈。阿肆没有回来，原本要送给他的短刀薛问荆也就原样封好，等着下次有机会的时候用。
杜灵蓉难得到的比她早，趴在床上翻话本子。薛问荆安置好东西好奇地凑过去，“以前不怎么见你看啊，什么话本子这么吸引人？”
杜灵蓉头也不抬地说：“小棠儿借我的，讲一个小姐一次出去看灯会遇见个书生，结果那书生是个妖怪。那小姐动了真情，可那书生却是三分虚情七分假意，只为了剖出那小姐心甘情愿为他死的心。”
薛问荆赞许地点点头，由衷夸奖道：“其他话本子都是公子遇上个扮成美女的妖鬼，不错，新奇。”
“但这词也写得忒肉麻了，就算是妖怪也说不出口。”杜灵蓉嘴里说着，却是恋恋不舍地夹好书签把书合上放到一边，“问你件事，你知不知道京城里有户人家姓万的？家里至少两个孩子，与我们差不多年纪，一个叫万九娘一个叫万十二。”
薛问荆一僵，不动声色道：“我哪知道？京城姓万的可多了，你找这家人干嘛？”
“不是我要找，是王爷要找，托我帮忙。”杜灵蓉一提起沛阳王就头疼，“只是奇了怪了，我托户部帮我查了京城所有姓万的人家，没有一户符合条件的。若不是王爷自己也在找，我还以为他是在逗我玩。”
“指不定不是京城的呢？”薛问荆装作只是随意问问的样子，“王爷找那家人做什么？那家人欠王爷钱了？”
“谁知道？”杜灵蓉翻了个白眼，“最近也没听说王府出什么事。再说了，就王爷那人，只有他欠别人钱的时候才会这么殷勤地找人。你说是不是王爷正月里受了这家人什么恩惠，急着报恩呢。”
薛问荆只装作失去了兴趣，回到自己桌前整理这学年要用的书本。这是她在女学的最后一学年，这学年末女学里会组织一场大考，通过大考的可直接参加吏部考选。
大周取士首先由地方举送中央参加统考，考生需请德高望重或是位高权重之人推荐奖誉才有及第资格，及第第一名为状元。同榜者宴会于城东扶摇山，以同榜少年二人为探花使，探采名花。
统考及第后却还无品级，须得参加吏部考选，取中后朝廷才会授予官职。
但自先帝元章一朝之前的建元末年起，高中状元者不参加吏部考选也可获封官职，有许多位状元郎高中之后即被授予职位。
这次大考自初入学起就一直没淡出过女郎们的话题，都说必然十分严苛，毕竟通过之后不仅可以女儿身参加取士，还可直接跳过地方试和中央统考。
可薛问荆一直游离在这个话题之外，说来可能大多数人都不会信，她勤奋认真地学习只是单纯地为了多学些东西。她的不关心是有理由的，她从未有过入仕的打算，朝廷对她来说就像一只金镶玉嵌的巨兽，看上去光明辉煌让人向往，实际上吃人连骨头都不带吐。
她身边的人也很少讨论这一话题。杜灵蓉天生是武学奇才，在兵法上也很有天分，可对于女学开设的这三科课程却着实成绩不佳。她也不在意，早在第二学年中期的时候她就和薛问荆说过，她要大放异彩也是在战场上，而无论是她的父亲还是许家表哥都能帮助她进入军营。赵琬虽未像一些女郎那般早已订了亲，只等出了女学就出嫁，可她所求不过是寻得个如意郎君，安安稳稳度过此生。许晚棠纯粹是孩儿性子，即使她要入仕她父亲也绝对不会准许。
宋禛毓或许是有这个心思的，但越是真实的想法她越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杜灵蓉还在念着这件事，“真是奇怪，怎么会找不着呢？我还挺好奇王爷和那家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奇什么呢？”赵琬笑眯眯地推门进来，“我听说郡主到了就过来了。今年怎么到这么早？”
杜灵蓉把沛阳王托她的事和赵琬一说，没有注意到赵琬渐渐发红的脸颊，问道：“琬姐姐你说，什么人这么诡秘，连户部都查不着？”
“指不定他是被人骗了，根本没这两个人呢？”赵琬垂下眼帘掩盖自己眸中的慌乱，“你若再见找他，不如好好问问他为何要寻人，知道个缘故也好推敲那两人的身份，不然天下姓万的人这么多，什么时候才排得到个头。”
“我也问过了，可他怎么也不说。”杜灵蓉抱怨道，“琬姐姐你是知道我最怕和他说话的，他不开口，我也总不好一直追着刨根问底。”
薛问荆看似毫不在意，实则一直留神着她们的对话。她的直觉告诉她赵琬的反应有些奇怪，可具体哪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赵琬略坐一坐就走了，与其说是走不如说逃更恰当。薛问荆算着时间，盘算着去康宁宫陪江太贵妃用晚膳。这是放春假前她与江太贵妃说好的，江太贵妃对她就像对待家中小辈，薛问荆虽不解缘由，却也乐得闲时去与她作伴。
往常她去的时候都有宫女早早在宫门前候着，一见着她便引她去江太贵妃跟前。这回却有所不同，她到的时候康宁宫前除了她认识的康宁宫宫女乐瑶外还有几个眼生的宫女太监，乐瑶遥遥见了她，迎上前来行礼道：“奴婢给薛女郎请安。”
“免礼。”薛问荆向那几个人望了一眼，见那几个人也在偷偷瞟着她，问道，“今日娘娘有客来吗？”
乐瑶点头，道：“今日王爷入宫请安，娘娘忘了提前知会女郎，特命奴婢在此恭候。”
沛阳王虽未去封地，却也早已在宫外立了府，只偶尔才入宫向江太贵妃请安。薛问荆不想打扰他们母子团聚，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怎好让女郎白跑一趟？”乐瑶笑道，“王爷送来了些东西，娘娘的意思是女郎若是不嫌弃，挑些喜欢的拿去。圣上召王爷陪膳，一会儿就去了。”
“这怎么好意思？”薛问荆蹙眉，“王爷送娘娘的东西我怎么好拿？”
乐瑶早知道她会这么说，道：“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女郎若觉得不妥一会儿面见娘娘说就是。娘娘的意思是，既已送到康宁宫就是娘娘的东西，不拘是谁拿来的，女郎不如先随奴婢去看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
“那也不好我先看，总得先给娘娘过目才是。”薛问荆眨眨眼睛，“便要让我在这太阳底下一直站着吗？娘娘也忒不心疼我。”
“怎么会？女郎请随我来。”乐瑶微微侧身带着薛问荆进去，绕到一间无人居住的偏殿暂坐。先帝好美人，后宫多内宠，子嗣却少，且公主居多。先帝山陵崩后，凡是妃位以下或是妃位及以上却没有诞育皇子的都被送去守陵，两层筛下来能留在宫里的竟只余下江太贵妃一个，故康宁宫殿宇多空置。
乐瑶说的不错，薛问荆没坐多久便有人传她进正殿。江太贵妃一身湘妃色泥金如意团纹长裙，见了她笑道：“听乐瑶说你不愿去挑，怎么，我老太婆的东西你看不上？”
薛问荆见了礼，道：“岂敢。只是王爷孝敬娘娘的东西，哪有娘娘还没看我便先挑上的道理？”
“你倒有心。哀家让你选你选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江太贵妃招手示意她坐下，“哀家听闻你打小不似其他女孩子一般整日的坐在闺中，认识的人也多些，你可知道一户姓万的？哪家应有一男一女一对姐弟，姐姐叫万九娘，弟弟叫万十二。”
宫女给薛问荆上了茶，薛问荆正想端起茶盏，听到江太贵妃的话，手在空中一顿，唇角一牵撑起一个笑容，“娘娘怎的也问起这个了？今早我一入宫郡主就跟我打听，说王爷托她找这户人家呢。”
“这孩子！”江太贵妃皱眉道，“当着人家的面不问清楚，转过身满天下的找。这孩子从小心眼就实，找到现在都没找到，别是被人家给骗了。”
薛问荆好奇道：“王爷要找这户人家做什么？听上去像是个小门小户。”
“小门小户倒也不打紧。”江太贵妃轻叹一口气，“他上元节去看灯遇见人家姑娘，心生倾慕又怕唐突，只好下来打听姑娘门户。还不与哀家说，若不是哀家听说他在找人特意问他，只怕还被蒙在鼓里呢。”
江太贵妃的话如一声惊雷打在薛问荆耳朵里，震得她差点停止思考。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正月十五晚上的所有细节，他俩也就是一起走了段路，一句话也没多说啊？想想当时沛阳王的表情，那叫一个正直有礼目不斜视，这怎么就倾慕上了？
不是很懂他这样的人。
她决定暂且先装傻，问道：“上元节那天王爷不是在西城楼上吗，怎么会遇上这种不知哪来的姑娘？”
“那傻孩子说想体会一下民间上元灯节的氛围，圣上竟也允了。”江太贵妃一谈到儿子的终身大事就愁得不行，“他说不想太招摇不愿带人，圣上怕他遇上危险，还派我那娘家侄子和他同行。可这两人竟都是傻的，眼睁睁就放那姑娘走了，都不会跟上去看看那姑娘是哪家的。”
薛问荆再次一僵，笑道：“王爷高风亮节，怕做不出这事。”
“哀家瞧他就是傻。”江太贵妃一手揉着太阳穴，“他那样子倒是认真，若找不到哀家看他怎么办。”
正好宫女进来问是否摆膳，薛问荆找了个话题把这事揭过去，想起赵琬奇怪的反应，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遇上了话本子里的情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