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九思？”
薛问荆没怎么惊讶，“既然您老也想到了，那说明还是有道理的。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我哥他虽说曾给当今当过伴读，可现在就是个大头兵，连在哪军哪营我都不清楚，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先前宋禛毓与我说过一句，我哥只是缺些资历，我那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现在想想，她应该那时候就知道些什么。”
然后她闭了口，将一切猜测适可而止。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漠然的申请，纤白的手指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地扣着桌面，似乎是在等柳成荫说话，又似乎只是若有所思。
柳成荫轻叹一口气，“有时候糊涂一点是好事，慧极必伤。可糊涂和愚蠢是两码事，不能为了逃避就不思不想。”
“有些事情我本还不想告诉你，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你总不能稀里糊涂地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柳成荫话中意有所指，薛问荆只装听不出来，好整以暇地听他继续道，“许家虽现在权势滔天，但从起家到现在也不过数十年。许和状元出身，被放到地方做了三年知县，攀到了当时马贵妃的母家，被调进了大理寺。”
“许和的父亲是个商人，母亲也不过是太学助教之女，他二十有一就成了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即使在状元出身里也算升得快的。可他娶了马贵妃的表妹，便也无人闲话。”柳成荫说，“当年明镜台还只有监察之职，若在履行职务的过程中发现案子都转交给大理寺处理。明镜台查出珍淑妃的父亲有草菅人命并勾结献国公之子掩盖命案之嫌，便把这桩案子移交了大理寺。”
柳成荫将茶喝白水似的一饮而尽，薛问荆忙极有眼力见地给他续上。柳成荫继续道：“大理寺一查，发现唐家势力不大，龌龊事不少。其中最为严重的，就是许和审出的三皇子谋逆案和追云巫蛊案。唐家覆灭后，许和顺风顺水地坐到了大理寺卿。”
“那时先帝的发妻宣仁皇后史氏还在世，只是宣仁皇后温宁柔顺又身子孱弱没有子嗣。珍淑妃唐氏死后，马氏独宠，太后在许和入大理寺之时才经采选入宫，封为才人，与同年入宫的江婕妤同住，也就是如今的江太贵妃。”
“元章二十八年，宣仁皇后病逝，先帝立马贵妃为继后，其父马玉堂掌相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柳成荫是讲睡前故事的人才，声音低沉，没有一点跌宕起伏，“元章三十年，有人向明镜台提供了马玉堂的小儿子利用职务之便贪污了一大笔赈灾银，先帝大怒，下令明镜台详查。马家当时在朝廷势力不小，明镜台右掌镜御史排除万难，一层一层查下去，查出了一桩震惊全国的贪腐大案。”
薛问荆打断他：“当时的明镜台右掌镜御史是不是我太姥爷？”
柳成荫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薛问荆摆摆手，“这个一会儿再说，您老继续。”
“这桩贪腐大案不仅涉及马家，还牵扯到了献国公府。马家因此落得了和唐家一样的下场，许和的发妻虽因为他幸免于难，却从此心灰意冷，到城外出家去了。献国公一脉早已衰朽，遭此一劫举族倾覆。也就是经此一事，明镜台增设查办涉及皇亲贵胄的重案的秋毫司。元章三十二年，原从一品刑部尚书刘沛璋告老还乡，许和继任。”
“等等。”薛问荆深刻地怀疑柳成荫的叙述水平，不仅容易使人昏昏欲睡还会跳过细节，“许和不是依附于马家吗？怎么马家出事他反而晋升了？”
“这就是许和的高明之处。他早在明镜台一开始调查马家的时候就主动向明镜台提供马氏一门贪腐的证据，还向先帝剖白他多年潜伏马家就是为了将其一举推翻的这一刻。有了他提供的证据，当年这件大案才得以办下去。”
薛问荆有些匪夷所思，“这一听就是狗急跳墙的鬼话，还有人信？”
柳成荫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道：“问题就在于，他提供的证据翔实缜密，一看就是多年潜心收集。而且别人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信了。”
薛问荆简直无言以对。她大逆不道评价先帝的行为一时十分困难，这位一国之君简直像个工具，让她对自己被人利用了一次这件事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宽慰感。
最后她只能无力地说：“怪不得徐和他老婆会被他气到出家。”
“先帝后期越发宠幸许家，到了元章末年，朝中大半都是许氏宗亲，少有没有投靠许氏的，如宣阳王被夺了兵权，又如镇南将军被遣去戍守边疆，近二十年未再踏入京城一步。”柳成荫的语气有些唏嘘，“先帝山陵崩前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在朝中有意扶持了几个不愿与许氏同流合污之人。可那些人毕竟只是少数，待到当今登基，朝中已几是许氏的天下。”
薛问荆沉吟片刻，道：“那当今若想夺回大权，必然要暗中扶植自己的势力。我哥他曾给当今伴读，又没什么出身不会引人注目，的确是个好人选。可若当今不想让许家注意到我哥，为什么又把我选入女学？”
柳成荫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就是这步棋的高妙之处。许和这样的老狐狸老谋深算，又手握军政大权，我们能想到的他会想不到？做得越发隐蔽越发天衣无缝反而会引起他的警觉，反而像这样留一点破绽让他看到，他才容易放下戒备。更何况你和杜灵蓉住在一起，你一有什么异常，许家马上就会发现。这样，他才会对你哥放松警惕。”
“明白了。”薛问荆认真总结，“我就是个障眼法。”
柳成荫颔首，“可以这么说。”
薛问荆一想，双眉微蹙，“不对啊，那宋禛毓的事怎么解释？”
早在宋禛毓告诉她追云宫案的时候她就有所察觉，此人一定不单是一个不受宠的将军女那么简单。只是她懒管他人事，不问不思不想。现在想来，只怕宋禛毓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设局，一步一步将她套进来。
可宋禛毓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自己与柳长明被世子之人所劫是否与她有关？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还有之前自己午睡转醒宋禛毓说的那番话。她一向最为沉稳冷静，心思深沉，薛问荆与她相处数月之久，日日交谈，细细回想之下她却从未将自己的情况向薛问荆透露半句，如果不是那日，薛问荆对她的了解只怕还停留在名为宋禛毓，是镇南将军之女这寥寥数字上。她怎会忽然失态？在自己午睡的那段时间里她做了什么，她真的一直在灵犀宫东配殿里吗？
柳成荫面色有些凝重，“这位小宋女郎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你以后与她来往务必提防着些，此人一定不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