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平早年因那场惊天地的对局而闻名,现在却因为人人皆下棋而闻名。江湖人打趣说,“棋平人,可以一天没有饱饭,却不可一天没有棋盘。”
这话如果传到棋平人的耳朵里,对方非但不会生气,还会捧腹大笑,邀你对弈几局,分个胜负赢家,决个棋艺高下。
所以自远郊的街亭到县内的街角楼阁,处处可见下棋之人,处处可融入棋局,以观黑白相争。
伶人是不喜下棋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多数伶人觉得黑白就要分明,不必相融。且台上人物要形象分明,做不得半点马虎,白脸的就是佞臣,是非功过要在世人之前说。
小石子知道小姐不爱棋局,所以并不打算在棋平多做停留,他奇怪的是,明明是小姐执意要来棋平的,可她又不喜欢下棋,这是何苦?
下棋是不看身份的,乞丐也好,皇帝也罢,入局之人皆平等,只有棋艺的高低,人无贵贱之分。
所以十大国手中,不乏有僧人,甚至道士。其中一名,更是有名的飞贼。
“小姐,咱们去哪?可是要尽快离开此地?”
“不急,去这里的城隍庙看看。”车内的人颦蹙道。
马车不紧不慢地朝城隍庙方向靠近,天地间忽然昏暗,周围传来只有小石子和李禅儿听得见的声音,“桀桀桀,棋圣人给你驾马车,有意思,有意思。”
不用李禅儿开口,小石子已经挥起缰绳,让马儿吃痛,马车变得快了起来。是那个黑雾没错,那个伤害了小肆的怪物。
小哑巴开口的次数逐渐变多,这几日已经将马车摧毁得如风中碎屑,不难怀疑,马车会在一次轻撞击后分崩离析。
即使这样,这辆寿命将尽的车在小石子的手中依然没有丝毫的颠簸,平稳如过往。小石子的脸色比李禅儿好不到哪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杜柯的死与这黑雾怪人脱不了干系,杀父之仇,岂能不报?
引两个失去理智的人入局,易如反掌。
马车在路上疾驰,可却被一位僧人拦住了去路,僧人入定在路中央,面前摆着一幅棋盘,棋局黑白棋焦灼,只需一子落入中央,白子满盘皆输。
马车的破损,是李禅儿言出法随造成的,而十次开口,有九次是与小石子讲佛法,大多数时间李禅儿都在昏迷。
所以知晓主子的性子,这马车是不得不停下的,只因为是一位僧人拦路,若是个道人,马蹄会踏在他的脸上也说不定。
“施主可否与贫僧下一盘残局?”僧人的声音低沉却听起来有几分悦耳。
李禅儿从车窗内探出脑袋,平淡地说:“大师,小女子不懂韵律礼法,自然更不懂琴棋书画。”
“无妨的,小施主会下。”
小石子面露苦笑,自己发过誓,此生不复弈,也不再入局。可若是小姐开口,自己该如何是好?
冷汗几乎浸湿了小石子的后背,他不希望主子不高兴,可也不希望违背自己的誓言。
“我家奴才连字都不识,哪里会下棋,大师说笑了。”
“原来如此,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无奈。仿佛不甘心,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施主,就执意前行吗?”
车内人没有回答,驾车的人也没资格开口,一仆一主罕见地默契,又眼观鼻,鼻观耳。
“善。”挥手间,棋盘消失,僧人让过半个身子,双手合十,弓腰行礼。
待到看不见僧人半点,李禅儿才开口道:“小石头,那棋局所谓何意?”小车夫一只手松开缰绳,戳了戳鼻孔,摇头晃脑地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观棋不语者,方为君子。”
“快说!”小哑巴的低喝几乎拆毁了马车。
“好嘞。老和尚的意思是不让你入局,你入局会导致某人满盘皆输。还有啊,主子您别再说话了,马车就快要撑不住了。”小石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李禅儿刚想开口,最终还是忍住闭了嘴。点了点头,可小石子压根没回头瞧她。
稚气的孩子在车上露出了个皎洁的笑容,很快他的眼神冷了下来,“入局就输?笑话,没有我赢不下的棋局。”
临近一片废墟,小石子忍不住回头向车内问道:“小姐,城隍庙是在这里吗?”
“也...许。”许字还没有说出口,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车马顷刻间四分五裂,一大一小两个人飞了出去,撞在了不知名的无形之物上。
灰尘让李禅儿发出一阵干咳,当她擦拭嘴角抬起头时,看见了一个日思夜想的家伙,即使戴着面具,腰间的玉佩也出卖了他。
小哑巴忍住没有大喊,爬起身就冲着戴凶恶面具的男子奔去,却被什么隔绝开了,怎么都无法踏足。
不是昏睡就是无法开口的戏班班主彻底爆发,她用力地敲打那面无形的墙,在手上镯子触碰墙面时,她仿佛被什么吸了进去,墙内被黑雾包裹,她凭着本能向小肆的大概方位跑去。
舍利子微微亮光,牵引着李禅儿在黑雾中行走,当黑雾淡薄时,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小哑巴的眼泪如瓢泼大雨般落下。
戴着无常面具的小肆正愁眉苦脸,看见奔着他跑来的女人时,他满腔的愤怒仿佛静止了,台上的角色仿佛真的活过来了。
喜欢穿戏服的姑娘张开双臂,将小肆紧紧抱着,哪怕玉皇大帝来了,亦不会松手。
四目相对,你闭口无言,我却知你心思。十指相扣,你样貌丑陋,我仍认得出你,拥抱你。
红豆相思,相思有君知。
“桀桀桀,那就到齐了。”黑雾终于现身,比与钟馗对决时足足大了一倍,腊八神的法力已然被他尽数吸收为己用。
结界的雾气比李禅儿踏足时更加浓厚,黑雾的所有依仗就是结界,结界之内他可不死不灭,几近无人能敌。而结界可入却不可出,没人可以在结界内打破结界。
李禅儿也不松手,就那么挂在小肆身上,两个同时转过头看向黑雾。又相视一笑,“我二人便陪阁下下一局,生死不怨。”
三个人的笑声回荡在结界内,而此时在结界外的小石子正注视着他们,像看傻子一般看着这三个狂笑的人。
不知哪里蹦出来的棋盘,小石子面色凝重地坐在了地上,如棋盘对面有人似的,伸手示意对方执白先行,下一秒竟真的又白子落下,落位,天元!
棋局外的时间仿佛被人动了手脚,待到棋局需要长考时,时间还未过一刻。这一局,便足足下了三十年,小石子以半子获胜。
天空乌云密布,云如龙坠,长雷炸响,打在了瘦弱的男孩身上,男孩口喷鲜血而放声大笑,“还是我赢!”
“还是我赢!”落雷再次出现,这次却击碎了黑雾结界。
结界在黑雾的瞠目结舌中,崩坏,弥散人间。
“我赢!”男孩疼得满地打滚,雷电带来的麻痹几乎让他昏厥,打破终生不入局的誓言,叫天地震怒,雷劫不可躲。
与天地对弈,却输了她,我赢又如何?
与天地对弈,丢了性命,我赢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