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平的冬天是没有雪的,枝头的枫叶落尽,吾与故人各执一子,并不言语,唯有多嘴的风会在一旁低语。它不是君子的,它喜好观棋而语。
细细簌簌的,说个不停,当局者却并不在意,任它言语。
应安半壁皆雪白,唯有棋平一片鸿。
这个时节的棋平人最是安逸,足不出户,或自奕或对弈,家家户户都会有棋盘,不论材质,玉石也好,粗木也罢。
棋平冬日暖阳高照,巷子里的孩童嬉笑打闹,学着大人的模样下棋,只是这棋局以泥土混成,石子相伴。不过一个时辰,小名叫小石子的孩子便成了花猫脸。
“哼,又是我赢了。”小石子骄傲地说。
“不算不算,重新来过。”朋友的语气并不服气。
打扫战场时,还能听见两个小孩在拌嘴,谁也不服谁。一声“凄厉”的呼喊打破了原有的宁静,“幺儿,回家吃饭了。”
“哦,晓得了。”小石子的朋友本能地起身,可看向小石子时,他犹豫了片刻,说道:“石头,去我家吧,我妈一定做了好吃的。”
“不了,俺娘还在家等俺呢。”
“好吧,那,改天再下。”转身便快马加鞭地跑开了。
小石子像被抽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倒在泥土中,五岁的男孩眼中,天空昏暗无光,白云亦是乌云,“这世界真的有神吗?”
“有的。”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那神为何不怜悯我?他真的有听见我的祈福吗?”
“有的。”杜柯笑着,看着眼前的男孩,他如同看见了四岁时的自己,满眼的敌意,至亲之人将自己换了粮食,信任两个字在心底破碎,无法重新拾起。
“你一个老头懂个甚!”男孩做了个鬼脸后逃之夭夭。
杜柯并未追赶,只是站在原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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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子细心拍打着衣服上的每一块泥土,母亲若是见到自己满身泥泞,又要流眼泪了。小石子的母亲并不声色俱厉,是个柔弱的女子,小石子的父亲入伍从军,常年不着家。
弱女子将家中四个子女一手拉扯大,只有小石子知道母亲多少次在深夜默默擦拭眼泪,所以五岁的少年有着本不该有的机灵懂事。
“娘,我回来了。”踏入门后的小石子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
母亲见他回来,亦不说话,转过身,又该是在擦眼泪。
“石头,娘没用,娘对不起你。”妇人的哭声随之响起。
“娘,你说什么呢。”小石子一脸疑惑道,转过头他看见了巷子里遇见的老头儿。杜柯冷着脸看着他,低声说道:“你值四袋白面。”
杜柯觉得自己被师父传染了,自从离开冼湖,自己便不自觉地一瘸一拐起来,简直轻车熟路,看不出丝毫端倪。
“小子,别不知好歹。我买了你,可是有大用的,你若不灵,我会趁早杀了你的。”杜柯不耐烦地说道。
名叫小石子的男孩将脸放在双膝之间,埋头哭泣并不搭理马车夫。
“你问我是否有神,我怎么告诉你的。”
小男孩停止了抽泣,也不抬头,细声说道:“我又没问你。”
“我怎么告诉你的。”杜柯的语气重了几分。
“有的。”
气氛再次陷入凝重,一老一小都不吱声,棋平地主才住得起的院落里,显得格外的清净,蝉鸣清脆,此时无比清晰入耳。
院中的枫叶不红,淡黄铺满整个小院儿。
“我只教你做两件事,你也只需要做两件事,精通这两件事,是你这一辈子的任务。”
“一是养马,二是下棋。”
不出所料,小石子在这两个方面显露出空前绝后的天赋。棋谱三百篇,过目不忘;马蹄饲料,仅靠鼻子闻便可知饲料的优良,与马儿近期的去处。
小石子的心打开了门,时常和马儿交流,自言自语间,逐渐有了五岁孩童的笑容。他不再追问是否有神,他不再质问神为何对他置之不理。
他只问棋局谁执白,他质问马儿为何跑的不快。
很快,小石子的名号响遍了整个棋平。
容心院一年一度的盛会即将开始,问心局在其中称最。容心院广招棋手,与学生一一角逐,夺魁者可在棋盘中问心两次,可问对手,可问天下任何人。
被问者,必答,答必从心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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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安元年,封棋平城隍为正二品。遇应安二品以下官员,不必接轿,不必行礼。
可此时的棋平城隍爷,正五体投地,颤颤巍巍地说不出整句。
“钟...钟...天师,不...知...有何贵干。”
“小棋子,你怎么还是这副德行。”钟馗显然对面前跪地不起的主儿并不待见。
棋城隍这才抬起头,挤出了一个自以为好看的笑容。“天师驾临,小庙蓬荜生辉。”
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赶忙补了句:“一见发财,一见发财。”
“我来,是为寻个人。也可能,不是人。”
钟馗对于黑雾的描述,详尽得可怕。棋城隍听得是直冒冷汗,再答话时已经不结巴了,因为他说不出话来了。
“冤枉阿,钟天师。小的就是狗胆包天,也不敢私藏此等要犯,府上更是没有遮隐天机的幻物阿。还望您明察。”歇斯底里地回话让人脑袋嗡嗡作响。
大腊八,即年终祭祀的八位神。分别是:司啬、百种神、农神、邮表、禽兽神、坊、水墉、昆虫。
钟馗打量着这八位同行,只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得作罢。转头朝城隍示意,说道:“那你从今天起陪我调查这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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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心院的财力不容小觑,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好不热闹。仅用了半日时间,整个棋平都被装扮了一番。
容心前院多了块石碑,碑上记载着谢姓书生问心一百二十八的故事。此后,“肆”字被严令禁止使用,给后生赐名时必须避讳。
前院看守大门的,早已更换了人。大师兄特意叮嘱,如若现在有人登门,小声说自己是来要账的,要么乱棍打死,要么谢客不见。
可看门的书生心想,师兄命好,遇贵人。自己若是遇见讨债的,谢客不见都不敢张口,更别说乱棍将人打死了。
小石子亦步亦趋地走进容心院,他不住地回头看去,却怎么也瞧不见那个瘸子的身影,“真的没有来啊。”
小男孩的衣衫光鲜,很明显是才置办的。蹑手蹑脚的模样,谁都看得出他对衣服的珍惜,可也看得出这身衣物并不贴身,裤子足足大了一圈。
“小先生可是来参加棋局的?”
“是...是了。”
“请跟我来。”
棋盘错落,不说近千,也有过百。星罗棋布在容心前院的广场上,看客没有棋手多,令人不禁乍舌,不愧为棋圣平局之乡。
谁知,棋局开始名叫小石子的男孩便不眠不休大战三天三夜,他仿佛不知疲倦,每一个对手都如杀父仇人一般,招式狠辣,令人战栗。
魁首,将在这最后一局中角逐。
观棋者们不忍心,一齐发声,请求书院容小石子歇息片刻,可男孩自己回驳了。
“老头,三百棋谱我已经熟记,你说的神在哪?”
“在心里。”杜柯伸手抚住了男孩的胸口,同样是不眠不休,熟读后背诵棋谱,区别是杜柯眼前的男孩已经昏昏欲睡。
双方下了数十手之后,小石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他眼前的景象在晃动,在抽搐,每一个棋子好像都在冲他招手。
“败了,小石子败了,除非神仙显灵。”
“这世上哪来的神仙。”
“有的。”一个老者一瘸一拐地走进容心院的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