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安王朝,棋平县。
棋平县的枫叶被誉为天下之最,每到秋季便美不胜收,常常吸引很大吟游诗人与喜好水墨丹青的文人。“棋平“二字,源自民间传说。
传言闻名天下的棋圣在此县与一个无名痴儿对弈十局,竟然有八局都是平局,二人各执一耳。又因棋圣年事已高,身体不便,才就此作罢,于是这个小小的县城被命名为“棋平县”。
也有个说法,是有一位从天上下凡的棋仙人,在枫树下摆一幅棋盘,自己执白棋,却先行。旁人瞧见都十分诧异,却不料下一刻天地异象,枫叶一片一片地缓缓落下,棋仙人落子突然迅速起来,天地融进了红色中。他,在与枫树下棋。或者说,他,在与天地下棋。
老一辈的人说,这一局棋死了很多人,天地是让鲜血染红的;又说,棋仙人与天地只打了个平手,所有称此县为“棋平县”。
早晨间,棋平最大的酒楼,伙计们忙忙碌碌,只有阵阵的脚步声和吆喝声,没有多余的言语声。
整个酒楼冒出白气,乞丐们匆匆赶来,熟悉的都晓得,店主老家儿该是要分发些吃食了,多半是包子,少时会是馅饼,一个一个白得发亮,好吃极了。
“枫叶红透了,冬天就该到了。”酒楼主人叹息道。
分了食物,乞丐四散离开,酒楼这才正式开张。
晌午时分,酒楼已然席满座满,热闹非凡。二楼的角落处,是一桌奇怪的客人。
一男一女,男子身段修长,一袭白袍,一双丹凤眼,黛眉如画,清秀的叫寻常女子汗颜;而身旁的女孩,七、八岁模样,却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脸颊粉嘟嘟的,引人不禁想象,待她骨朵绽放,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奇怪就在于,男子看起来并不年长,断不像这女孩的父辈,二人长相又不似兄妹,且自打进了酒楼便只点了些吃食,开张至晌午都未曾要过一壶酒。
小二看见那清秀公子腰间的玉佩,觉得对方定是那富家子弟,再不济也是个书香门第出身,玉佩十分精致,底料显然不常见,况且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加身边的可爱女孩,怎么看着都气质不凡。
可谁料,两人点的吃食十分廉价,这叫小二一阵郁闷,心中忍不住吐槽了一番。
“小肆,要的东西不贵,这样他们打咱们时是不是会轻些。”女孩张口悄悄地说。
“小肆也是你叫的?岂有此理。快些吃,甭一会路上又要跟我喊肚子饿。”白袍男子给了小女孩一个板栗说道,面目却压根不凶恶。女孩仿佛感觉不到痛,专心埋头吃起午饭来。
“阳间的饭,真是好吃,前世我怎么没如此觉得。”
“祖宗,你只是饿的。”
小女孩狼吞虎咽,将礼义廉耻抛到了脑后,再次迎来了白袍男子的板栗。如此奇怪的组合,时不时会引起别人的目光。酒楼的食客来了一批又一批,这爷俩仍然没有结账的意图,小二察觉到了不对,可老板笃定这位公子是富家弟子或者将相种,如何都不叫自己来催促,说别扫了大少爷的兴。
身材娇小的小女孩竟然嘴从未停过,吃食像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自早晨至晌午,女孩吃进肚子里的食物,能堆起一座小山。小二望向他们时,就会得到书生的微微一笑,如面春风,老板的吩咐使得小二也不好意思上前。
“您要再吃下去,咱俩一会拿不出钱得够被人打死。”
女孩听了,顿了一下,手停在空中,撅起嘴巴,委屈巴巴。白袍男子一脸的无奈,只好安慰她,尽管安心吃,且吃且珍惜。
酒楼的人越来越多,挪不开地儿后,小儿便开始尽量给人凑桌。后来的三个人与奇怪二人组拼了一桌。来者是两男一女,一看便知是老师父带一对男女徒弟。
范十四的进食终于结束了,小肆暗暗叹了口气,这回爷俩有得挨多毒的打。但待在阳间,本就消耗精气,两个人只得用法术化作凡人,可却没有阳间纸币,这让小肆一筹莫展,一路行乞到了棋平县,范十四死活都不肯走了。小肆心想,孩子也该是饿了,便只好答应陪她吃这顿好的,便厚着脸皮到了这酒楼。
长相一般的女徒弟猜出了小肆想要吃霸王餐的心理,竟然开始冷言冷语起来。小肆听了到没什么,范十四气得直跳脚,险些和对方打起来。行走江湖,风也好,雨也罢,老师父察言观色的本领是有的,见眼前的公子并没有出声呵斥,想着不过如此,便安心吃饭没有再关注两个女人的斗嘴。
“装着副高贵的样子,只可惜是装的。怕不是连饭钱都付不起,也罢,这小哥长得俊俏,叫声甜的,姐姐帮你付就是。”女徒弟戏谑道。
范十四的手中变出了一个碗,正要施展神通,小肆却伸手拦住了她。见他只是微笑不语,范十四才作罢,低头再次吃起饭来,生气会使她的饥饿感增加,解气一般,好似把饭当作了同桌的刻薄女子,咬碎撕烂。
“这位姐姐,你定是那贵人了。您别说,早上起来书生我便算了一卦,卦象大吉,说遇贵人,得金银,可饱腹。”小肆人畜无害地笑着说道。
范十四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您老人家早起就跟我坐在酒楼里,何时算过卦?
“想不到阁下也是江湖之人,又可算卦,可是那求仙的道士?”老师父慈眉善目地问道。
“小生不才,不是那求仙的修士,也不是江湖人,仅是个衙门府算账的,账房先生。但小生从小便向往行侠仗义的快哉生活,将来还望前辈照拂一二。”听着小肆口里的满篇谎话,范十四觉得自己就快要相信他了。
“哦?你敢问师从哪一座高墙?”老师父眼神已经轻蔑起来,尽可能的拿出老前辈的口吻。
“府上叫初一,师父谢七爷,江湖人称谢老七。”
模样有些憨傻的男弟子说道:“谢七爷,未曾听说过,师父你知晓吗?”
却瞧见高高在上模样的老师父,突然坐直了身子,两个眼睛瞪得像牛,刹那间,突然就跪在地上冲着小肆磕起了响头,嘴里不住地说:“弟子无意冒犯,弟子无意冒犯。”
小肆没有抬起眼皮,就静静地看着桌面,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您看我今早的卦象?”
老江湖忙掏出行囊中所有的金银,丢下两个弟子不管,径自地快步离开了酒楼,模样说不出的狼狈,如身后有千万匹恶狼追杀。
刻薄的女弟子愣在了当场,平日里神仙般的师父居然仓皇逃窜,膜拜了多年的神像就在面前倒塌,叫虔诚之人如何能够接受。
好在男弟子内心强大,回过神来拉走了僵化的青梅竹马。
小肆拿起桌上的钱袋,感受到了重量,嘴角才微微上扬,转过头便喊来了小二,结了盘子都快叠成小山的饭钱。
片刻,盯着端碗的看了看,说道:“咱有钱了,也该换身行头,寻个住处,收拾打扮一番,还得找人要账呢。”
“还要找人要钱啊,咱...咱这些就够了。”范十四傻笑道。在她心里,住哪里不重要,吃才是天下第一大事,何况吃饱了还不用挨打了。范十四心里还有点失落,原本想着挨打时捂着些小肆的,他的模样可是牌坊,骗吃骗喝都靠他的脸,要是破了相可没地儿说理去。
“您这吃法,多少钱算够啊。而且,咱收的账,不是钱的买卖。”
“不是钱?那是什么?吃的?”
“你就知道吃!”又迎来一个板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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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子气喘吁吁,她跟师兄足足追了师父几里地,这才刚刚追上。
“师...师...父,对方是什么来路,您至于这么跑吗?”女子抱怨道。
师父见弟子们赶了上来,便停下了脚步,没有透露出过多的情感。淡淡地回答道:“是甚来路?拿人脑袋的主儿。”
“不过是个账房先生,看着就弱不禁风,我觉得他,手无缚鸡之力。”
师父听罢,抬手便给了女子一个嘴巴子,“你知道个甚,他算的账簿,那是...”突然老江湖止住了嘴,“罢了,也没跟咱计较,快些赶路吧。”
三人这才上路,赶往修炼的下一个目的地。两个徒弟只听见师父一直在嘀咕,晦气晦气。
从此这阳间,多了个账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