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姜绥烦闷的睡不着,枕头底下是娘留给她的手镯,她小心翼翼的用绢子包裹。时常拿出来擦拭一番,姜崇不愿多言双亲当年遭遇,贤娘更是不愿多加回忆。
姜绥只知道自己是父母年近四十才有的自己,没几月便双双故去了。那时哥哥才十三岁,倒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撑过来的。自己虽不懂事,却对这个大哥敬佩有加,她记得六岁时韩家的孩子说她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孤儿,她哭着回来,姜崇说有大哥一日在,便没人能这样说你。后来听贤娘说,大哥在朝廷参了韩家一本,韩家便被遣去了益州,姜绥在那之后,再也没见过韩家小子。
姜崇不喜朝廷争斗,即使有了韩家受贿卖官的把柄,也没说什么。只是小阿绥被人这样说,他再也不想让阿绥在京都看到韩家人了。
姜绥拿起镯子对着窗外的圆月,幽幽的月光渗进窗棂。她从未见过父母,可她知道,若是父母在,定是也像大哥一样疼爱自己,大哥想必也会少受一些苦痛。
父母也会想自己和大哥吗?贤娘进屋见姜绥背身立在窗前,月辉撒在她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手里拿着夫人的镯子,贤娘知道她这是想母亲了。
“姑娘,该歇息了。”贤娘替她披上衣裳,轻声道。
“贤娘,我母亲长什么样子啊?”她转身看着贤娘,眼底氤氲,遂又如柔雾般散去。姜绥以往眼中是灵动,是少女该有的恣意。可贤娘从未见过她如此,眸子里尽是柔情。
“夫人很美,小姐的眼睛和夫人很像。性子也像,都是难得活泼可爱的跳脱性子。奴婢跟了夫人二十年,又跟了小姐十四年,最是了解不过,小姐若是想知道夫人样貌,便瞧瞧自己,总像个七八分。”贤娘想起夫人来,总是带着笑的,只是想起后来那般结局,又是掩不住的神伤。
“那,母亲和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小姐还是不必问了,早些睡下,明日还要与世子殿下去流觞会呢。”贤娘将姜绥发丝抚在耳后。
“好。”姜绥总觉得事有蹊跷,却耐不住贤娘不说,哥哥亦不说。
早日的风还是有些凉的,姜绥一身月白的袍子,一顶帽子,将长发藏的严严实实。
一出府门,沈昭早已早早的等在门外。只是他今日所着,看着真是眼熟,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
沈昭也像是意识到一般。二人面面相觑。
“你这衣服颜色甚是好看,可是延清阁的缎子?”沈昭问。
“你怎知道?”
“没什么,我也是。”沈昭笑道,“快上马车吧。”
“好。”姜绥故作坦荡荡地说,但还觉得哪里怪怪的。
两人一模一样的衣料,一模一样的样式,像是提前说好一般。
流觞会在城外的寅山上,茂林修竹,流水潺潺,净声下来,依稀听到林间鸟鸣。二人到时,山下已稀稀落落停了几辆马车。
沈昭下车后,向车上的人递了把手。
“兄长,这山上倒是僻静。”二人走在山间小道上,晨雾弥漫在林间,恍若仙境。
“这山上鲜有人来,也就是流觞集会时有些人气。”沈昭说,“小心脚下,这石板有些苔藓,雨后最为湿滑。”
“好。”姜绥背手盯着脚下,边走边问他,“那兄长,有没有很多女子会来?”
“常来的便是右相家的千金,还有安庆道几位才名显赫的女儿家,倒是不多。”
姜绥点点头。
沈昭看着身边低头行路的丫头,好笑道:“怎的问这个?”
“还好我前些年没来,若是来了,真是让人白白瞧了笑话。此番扮作男儿,倒是掩了耳目。”
“怎会如此想?”沈昭弯腰,侧侧头看着她的脸,柔声说道。
“京城权贵的女子,非美即才,仅仅我一人无才无貌。”姜绥撅噘嘴,“心里觉得是我愚笨了些罢。”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阿绥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阿绥,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阿绥。”初生的太阳透过林子撒下光辉,溢在沈昭脸上,睫毛在脸上扯出一道影子,“阿绥万不可再有这样的想法。”
“真的吗?我独一无二的?”
“对啊,世上仅此一人,独一个的阿绥。”沈昭心想这丫头看起来没心没肺,倒是心思细腻的很,许是怕给姜崇侯府丢脸,不觉心喜。
姜绥从小到大,一直看着身边的小姐千金,个顶个的文采过人,个顶个的仪态万千。倒是自己,样貌平平,又读不好书。许是芸芸众生里最平凡的那一个。最怕宴会,也最喜宴会。怕的是宴会上千金小姐斗才,喜得是难得热闹。所以她总是打扮成男子模样,如此便暂时忘记小姐的身份,如此也会开心几许。
这些年,从没人夸过姜绥,从没人说她独一无二,也从没人这样柔声告诉她不许这样想。姜绥心想,看在他这样安慰自己,那盆花便既往不咎了。
沈昭见姜绥一副呆呆的样子,以为是自己感动了他,又害怕她因此而落泪,忙转移了话题。
两人又继续走着。
“听说这次会来不少人呢,孟家你有无听过。”
姜绥点点头。
“据说孟家的人也回来,孟家长子可是个文采颇绝的人物,也有一副好样貌,今日不知会怎样精彩绝伦呢。”沈昭以为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喜欢这种八卦趣事。
“兄长,你好像程鸳。”姜绥冷漠的说,沈昭八卦起来,跟程鸳在自己耳边说是一个感觉。
“……”
“我们快些走吧。”姜绥见对方尴尬的滞在原地笑盈盈的说。
“好嘞。”沈昭跟上前面女子欢脱的脚步,“你慢些,滑。”
“知道了知道了。”
已经到的公子哥和小姐向世子行礼,沈昭一脸严肃的点点头。
“这位公子倒是瞧着面生……”一人说,“我不仔细瞧还以为是侯府的三小姐。”
“你说姜绥,她那般不学无术,会来这里?”另一位公子哥说道,“何况还是跟在世子身侧,想必也非一般人物。”
姜绥听着有些难过,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可碍于身份,却又无法反驳,那个人就在自己眼前说着自己的坏话,却无可奈何,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严冀,本世子想起来,前些日子,你可是登门求姜小侯爷办事的,恰巧本世子也在。怎么,人家拒绝你,便这样诋毁小侯爷的妹妹。”
“殿下,在下言出有实啊,并非诋毁。”
“姜家的人个顶个的厉害,怎能听取流言,如此诽谤?若再听见诸如此类的蜚语,本世子绝不轻饶。”沈昭一向和善,此番动怒,众人不解,可仍是心生惧怕。
“是。”众人应道。
沈昭回头轻声道:“走吧,去那边瞧瞧。”
身后的人点点头。
走远后
“那位什么来头?”严冀与身边的人议论道。
“这位世子殿下,莫不是个断袖吧,你我什么时候见过殿下这样动怒,还有他们的衣服竟然是一样的,啧啧啧,不一般。”
“小声点。”
……
“抱歉。”良久,沈昭停下脚步。
“嗯?兄长怎么了。”姜绥弯弯眉眼,仿若刚才的事不似发生过。
“我本以为出来玩一遭,阿绥会很开心的……”沈昭眼里尽是懊悔,他以往那样自在如风,眼里心中都是恣意,从未见他悔过,恼过。
“你说刚才那件事吗,没什么的,兄长说过,阿绥是独一个的阿绥。他们爱怎么说便怎么说,与阿绥了无瓜葛。”
“总归,是我错了。如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沈昭像个孩子一般,方才训斥严冀的严肃模样已全然不见。
倒是把姜绥逗笑了。
“兄长,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两人走到一棵千年古槐之下,那里遮阳,既凉快,又安静。
“啊?我是个文采斐然,武艺超群,贤德仁善,样貌堂堂,潇洒恣意……”
“今日的日头也是毒了些。”
“……阿绥你为何岔开话题。”
“阿绥觉得兄长的确是这样的,没必要把众人皆知的事情说出来。”
“真的?”
姜绥认真的点点头。
沈昭低头笑笑。
“兄长你脸怎么红了?”
“热的,这天愈发炎热了。”沈昭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也给你扇扇风。”
“多谢兄长,凉快许多。”姜绥敷衍的说。
“客气客气。”
远远的见两人走进,细一瞧,是程砚安,还有一位不认识的。
“世子殿下。”程砚安行礼,倒是一旁的人不管不顾,仿若没看到一般。
“不必客套,今日是来吟诗作对的,不分你我。”沈昭和姜绥起身。
“是。”
“姜姑娘也在。”
姜绥回礼,还心想没施粉黛,又着男装,竟还能认得她,这位眼力实在了得。
“这位是?”沈昭看着一旁的人,问道。
“孟允,孟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