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五慢吞吞的地站起来，虽然年轻，但是身体也是真的不好，起猛了就头晕。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似往常的娇羞闪躲，而是直直地看着宋青念，道：“我不止这次不会送，以后也不会给你送纸张和笔墨了。”
宋青念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像是以为苗小五说错了，脸上表情五颜六色轮番上阵，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苗小五顿了下，“我自己家里都顾不过来，顾不了你，你以后读书自己看着办吧，别找我了。”
“你什么意思？这段时间不送笔墨，也不去家里给我娘帮忙，是，我娘平日对你是没有好脸色，但你也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啊，我娘养大我不容易吃了很多苦，现在身体也不好，我要读书，没办法照顾她，你就因为我娘骂了你几句就这样狠心？”
苗小五听得一头雾水，不，准确来说，是脑袋上顶了个超级大的问号。这位谁呀？跑到这里来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斥责她。
见她说不出话来，宋青念以为她像之前一样知道认识到错了，又道：“这次就算了，你不要这样不懂事，回家去把笔墨拿给我吧，我明天要用，还有，不管我娘怎么对你，你就委屈点受着吧，她是我娘呀。”
听听，这是人话吗？
苗小五闭了闭眼睛，坏就坏在她真的不会骂人，原来不管读了多少书，都会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咱俩成亲了吗？”苗小五突然问。
“什么？”似是没想到她有这一问，宋青念没反应过来，他还沉浸在苗小五如此不听话不懂事的愤怒中。
“一，咱俩没成亲，我没义务提供你笔墨，也没义务照顾你娘，更没义务受你娘的辱骂；二，其实你从来没想过跟我成亲，为什么是我呢？华文那么漂亮，家庭也好，也喜欢你，为什么不是她？因为她不会上杆子的去倒贴你，而我，肯定跟你说过，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可以不要聘礼，甚至还可能有嫁妆，你多方权衡，只能选这么傻的我；三，半个月前，我奶奶逼我嫁人，我跳湖没死成，这事你肯定知道，但是你没有半句问候，上来就责问我一堆，这就是你的态度吗？四，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只是想通了，你不会跟我成亲，你只不过在等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等那个机会到了，就会毫不犹豫的踹开我；最后，我后悔了，能不能请你把我之前为你花的钱，都还给我？”苗小五就那么在宋青念面前摊开手掌，双眼毫不退让的看着他。
宋青念目瞪口呆得看着她说完这番话，脑子里一时乱糟糟的，眼前这个能说会道口齿伶俐的人还是之前那个畏缩笨拙的苗小五吗？
他看着她向上翻的手掌，来时那股子的气愤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心里不住往上涌的难堪。宋青念被先生责备的时候很委屈，如果不是因为苗小五没有给他送笔墨，他根本不会在课堂上丢脸，特别是当着那些富家公子的面，他一向清高自傲，自以为学问做得好，但就因为不会投胎，就要被那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看不起，甚至捉弄，心中的气更甚，不然他也不会还没到放学时间，仅靠双腿，气呼呼地走了一个时辰回来了。
然而，不得不承认，苗小五刚刚说的那些几乎全对，他没想过跟她成亲，也确实不曾喜欢过苗小五，但现下，也确实离不开她。
“我……我态度确实不好，但也是因为我没有笔墨被先生责备了，”宋青念停下来，见苗小五听到这话脸上并无心疼的表情，随之心下一沉。以前，只要他受了一点点委屈，苗小五都能心疼好久，“小五，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知道你为我跳湖，病了这些日子我也没去看你，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我娘不让我去，你知道她一向不喜欢你，她是我娘，我不能伤了她的心。”说完，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气势，反而安抚苗小五。
得，为了开脱自己，毫不犹豫的把娘搭上，苗小五腹诽：“是不是傻！”
苗小五的手没有收回，仍是抬着，宋青念看着异常刺眼。
“我知道了，我不在意。”苗小五把手往上抬了抬，“所以，你什么时候还钱？”
宋青念脸上一僵，想是从来没有在苗小五这里碰过钉子，一向自认思维敏捷，口若悬河的宋青念，一时竟被问得哑口无言。
苗小五不想与他过多废话，免得被人瞧见，又要传一些不堪入耳的谣言，终于放下手，提起竹篮，道：“你是读书人，知道礼义廉耻，欠钱不还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我也不逼你，大家都不好过，但是在还钱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见你一次就要提一次还钱的事，你也难堪。”
不再多说，苗小五转身就走。宋青念憋着一口气，忽然道：“小五，你想好了，非要如此吗？”
这句话非常好理解，你非要做得这么绝，与我划清界限？我是天之骄子读书人，总有一天能出人头地，你不过是一介村女，甚至样貌丑陋，我不会娶你，但曾经与你有过一段，也是你将来的念想，你确定要放弃我？
苗小五自认理解得非常透彻，她挥挥手，没有回头，也没多说一个字。
当然确定，确定得不能再确定。
事后苗小五想了想，这事也不光宋青念一个人的错，原来的苗小五也有错。喜欢一个人就放弃自我，把自己的喜欢廉价批发，宠得他理所当然，理直气壮。诚然不妥，但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也未必能想到这其中的不平衡，不是不应该对喜欢的人好，而是两个人的喜欢应该平等，你很好，我也不差，而不是我一味的仰望你，你还在想着去看更高更远的天空，最后必定是个悲剧。这其中的关系还得局中人自己去把控。
曾经对宋青念来说唾手可得的，如今却毫不留情的把他拒之门外，这其中的心理落差可想而知，但苗小五管不了那么许多，大家都不好过，她只能优先管好自己。
回到偏院，苗承礼正一桶一桶地往水缸里灌水，本来挑水更轻松一点，但他情况特殊，挑水身体不协调，水会荡出来，水井在正屋后面的院子里，要是弄得正屋都是水，肯定又少不得朱氏的一顿臭骂。
看到苗小五回来，苗承礼打了盆水，拿了布巾递到她跟前，“洗洗吧。”
苗小五接过布巾，沾了水拧干，擦了擦脸、脖子和手，终于舒服了一些。苗承礼接过布巾，洗了一遍才拿去晾起来。
苗小五把刚刚扯回来的猪草倒在后院，拿水洗净放好，回到偏院，苗承礼还在，坐在桌前看着她，欲言又止。苗小五受不了这样的，也坐了下来，眼睛亮亮地看着苗承礼，带着笑意，道：“哥哥，有话就说。”不怪她笑，一想到哥哥有人喜欢，那种感觉还是很奇妙的。
苗承礼确实有话要说，他原本是担心小五不愿意听他的，现在小五这么主动，他倒有些迟疑了。沉默了半晌，苗小五也不催，就百无聊赖的陪着苗承礼坐着。
“宋青念确实优秀，”他终于开口了，“会读书，长得也俊，当然妹妹你也很好，只是……他心不在你这，你们……”他实在是说不出口“没有结果”这种话。
对于妹妹来说，宋青念就是她心里的光，一束生活再艰苦，也能照到心里的月光，就算无比遥远或者说明知也许没有结果，也毫不退缩。
他们之前甚至因为宋青念吵过架，小五整整三天没有理过他。如今旧事重提，他怕又触到小五的逆鳞，但一直听之任之，他又做不到，总不舍得小五为不在乎她的人掏心掏肺，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