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迷途的人都值得去救赎,不是每个迷途的人都能够被救赎。
桥洞里。
秋月缓缓地睁开了眼,脖子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她垂眸看去,正好对上白术墨蓝色的眼睛。
他抬起头,无害地冲她笑了一下,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用极温柔的语调说着:“你醒了啊。”
没待秋月反应过来,他就伸出手,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一手揽着她的腰,讲她扶了起来。
待她坐了起来,他又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被他咬破的脖颈,轻声细语地说:“还痛吗?”
秋月被他的语气吓得一激灵。
见惯了他泼皮无赖,或阴暗诡邪的样子,忽然温柔起来,却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过也没有给她太多思索的时间,白术就化成流光飞入她眉心。
秋月没有多理他,只是走到一直在一旁晕着的小家伙身旁。
小家伙紧紧地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着,略有些黑的脖子上留着方才白术掐出来的青紫痕迹。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家伙儿,你还好吗?我知道你在装晕。”
他猛然睁开眼看向她,凶巴巴地辩驳着:“我没有,我才醒!”
秋月伸手揉了揉他的一头乱发,嘴角勾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好好,你才醒。醒了,就走吧。这里环境这么遭,你还小,不该待在这儿。”
“我不!”他凶恶地冲她一呲牙,脏兮兮的脸蛋上满是固执和认真,他爬了起来,转头看向顾流深“他的身体不舒服,不能移动。”
秋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瘦弱病态的男人靠在那里,腹部豁了个口子,已然没了气息。
她迟疑地说:“他,已经死了啊。”
“他没有!”
小家伙一步步地朝着顾流深走去,眼神哀戚绝望。
“我走之前,他笑着还要我看好自己,不要受伤,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还发着烧,等着我带回些吃的来呢,他,怎么可以死呢?”
小家伙周身的绝望密不透风地压过来,沉重地,令人叹息。
“父亲死了,阿姐死了,现在,就连你也不在了。”
他忽然跪在顾流深的尸体前,泣不成声。
为什么,要把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夺走呢?
他厌恶着这不堪的世道,却更厌恶着懦弱的自己。
是的,他早就醒了。
在白术将匕首插进顾流深身体中的时候。
他看着那个差点杀死他的人,在他眼前杀死了大哥哥,却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再小声不过。
那个在他父母死后救助自己的大哥哥,那个在兵荒马乱中护着他的大哥哥,那个为了他能吃饱,托着残废的身子沿街乞讨的大哥哥,就死在他的面前。
而他,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对好人如此的不公呢?
他的父亲是城门守卫,每天当值回来,无论多晚,都要去母亲房里给她掖好被子。
无论走的多早,都要去看看自己,用他那硬硬的胡茬蹭蹭自己的额头。
曾经他以为,他们是天底下最幸福快乐的一家。
可是啊,善良的父亲,看见老农在城门下受冻,心软开门,迎接他的,是淮军的铁蹄。
逃出城的时候,母亲最信任的奴婢,那个被母亲捡回来悉心照料的女孩,为了逃命,在出城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母子出卖。
母亲为了保护他而死,逃亡中,他遇见了顾流深。
那个时候的顾流深,还是风度翩翩,衣袂飘然。只是他总皱着眉,每天都忙忙碌碌地不知道做下什么。
信鸽从他屋里飞出又飞回,他眼底的青黑也越来越重。
他问顾流深:“是什么事让你如此烦恼?”
顾流深笑着弹了弹他的额头:“我啊,在做一件,注定会失败的事情。”
“既然注定会失败,又为什么要去做呢?”
那个时候的顾流深,眼神是他看不懂的复杂。
“总有一件事,是哪怕明知会失败,也要为之付出一切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做不到,还要做呢,不是白费力气?
顾流深没有多解释,只是笑着和他说:“你以后会明白的。不过啊。”他抬眸看向远方漂泊无定的云,悠悠说道“我不希望你你以后也有这一天。毕竟,守着绝望,才最让人崩溃啊。”
那时候他还知道,顾流深所做的一切。
后来,淮军踏破临都,炎国皇帝,太子自焚于皇宫之中的消息传来,顾流深眼底的光瞬间散掉,他将自己锁进屋里,点燃了堆满书房的书册。
火势浓烈,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冲进去去救顾流深,却总归救出来了。
他记得,顾流深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孩子啊,我连最后陪着炎国一起离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不明白顾流深的痛苦,在他看来,只要还活着,就没必要死亡。
但是,他可以看懂,顾流深的心,已经死了。
他对所有事,都提不起兴致。
那后来,顾流深带着他在战乱中奔波,然后为了保护他失了双腿。
后来,顾流深身上的钱全都花光,而自己,又挣不来多少钱。
日子,越来越难。
他们没有住的地方,就住在桥洞里,好歹可以遮风挡雨。
他饿着肚子,做事愈发没有精神。后来,没有人家愿意让他干活。
他饿的昏倒在地上,再醒来时,看见顾流深一身脏污,手上身上都是伤口,他拿着一块嗖掉的馒头,温和地看着自己。
“快吃吧,吃掉就会好了。”
“你吃了没?”
顾流深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我当然吃了啊,我吃的可香了,剩下这个嗖掉的馒头不想吃,才留给你。”
那个时候的自己,听了这番话,还有些委屈。
只留了一点他不喜欢的东西啊。
顾流深,果然还是不太在意自己吧。
后来,天天如此。
他吃着所谓的,顾流深不要的东西,顾流深吃好喝好,却迅速消瘦下去。
他不明白,直到有一天,顾流深没生气地躺在桥洞里。
顾流深发烧了。
他没有钱去买药,就爬了山去采母亲曾经和他说过的那些药材。
忙着找药,一天没有吃东西,下山时,他头晕眼花,一个没注意,就直愣愣滚了下来。
他脱着受伤的腿走的艰难,忽然听到了几个混混的议论。
他捂着嘴听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