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怜惜别人的人,世界也总会怜惜她。
少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却少了些许灵动。她看着秋月,缓缓地,坚定的说:“以后,不要这样。你的心在哭。”
泪不在,心如绞。
秋月眼睫颤动着,在那年岁久远的木门前怔立良久。最后她折回了房间,此时律已经不省人事了,呼吸极轻,地上淋淋漓漓的,都是他流出的血。
屋内悬挂着的红帘轻轻晃动着,与染成暗红色的羊毛毯映着,颇有诡异的美感。
秋月也没有再上前打量,流了这么多的血,哪怕是没有伤到要害,只怕也是救不回来了。
这个忠诚的信奉着神的人,最终将死在神的殿堂前。
秋月将他的身体扶了起来,让他保持着一个朝拜的姿势面对摆在木桌上的红鸟。微微扶着律的身体,秋月自嘲一笑。
在死后施以怜惜,却忘记了是谁造成的这一切,她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恶人呢。
白术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做完了一切,眼中交织着密密麻麻的恨与绝望。
汹涌而来的恶意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丝丝缕缕的黑雾弥漫在他的身周,他的眼睛变成了赤红色,那是罪恶的颜色,浓缩了无尽的血腥与杀戮。
他慢慢靠近秋月,一步,又一步。
他身上的黑雾,碰触到了她的衣裳。
他的脚尖,停在了她曳在地上的衣摆上。
他苍白的手,轻轻的碰到了她的脖子。
他细长骨感的手指,按在了她的颈大动脉上。
诡异的是,秋月毫无察觉。
他的手指,按了下去。
……
山道上,一个人正驱着胯下的骏马,飞驰在路上。
他穿了一身黑衣,戴着斗笠,斗笠上垂下来的面纱将他的面容遮掩住。远远看去,整个人看起来倒像是行走江湖的蒙面侠客。神秘而又冷肃。
但是,这个“蒙面侠客”此时嘴里絮絮叨叨着,失心疯般的,翻来覆去的说着什么东西。
“遇到路口长着树的往西走,路口左边是石壁的往北拐,路口放着石碑就进入荒原向西北走,走出荒原就……”
“路口左边是石壁的往北拐……嗯,路口?”
眼前的路分成了三条,在岔口处长了一颗歪脖子树,树下放了一块儿光滑圆润的小石子儿,不知道是谁丢下的。
三条岔路,其中两条路上稀稀疏疏的长着草,显然是不常有人走过。而通往西面的那条路上却是光秃秃的,只有泥土和沙石。
“蒙面侠客”停了下来,骑在马上,一手托腮,思考了好一会儿,却反而更加迷惑。
他烦躁的摘下了斗笠,用手抓了抓头发。“我刚刚背的是什么来着?”
“路口……石头……北……”,他看了看树下的小石子儿,恍然大悟,“原来是往北走啊,这么小一块石头,很容易看漏的,他可真是,这树那么显眼,为什么不把树当做标志呢?”
确定了“正确”的方向,那人夹紧了马肚子,手潇洒的一挥,斗笠飞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在空中完成了三次转体,最后落在西边的路上。
似是嘲讽他这个傻子。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少了什么东西,之一挥马鞭,向着北面疾驰而去。一张脸俊秀疏朗,不说话时,自带有一种飘逸气质。
此时如果有人看到了了他的脸,必然会十分惊讶。毕竟,他可是……
小屋里。
白术按在秋月命脉上的手指,忽然收了回来。
他看向秋月的眼神晦暗难明着,他狠狠地攥着手,要不是他是鬼魂之身,不会受伤,只怕他已经将自己的掌心握出了血。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竭力将恶意收回身体。之后,白光一闪,他回到了秋月的眉心里。
律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四周瓷杯中摆着的绿色花朵从花瓣尖儿的红色蔓延到整个花瓣上,这一瞬间,所有的花朵都变成了红色,在花瓣的尖儿上,甚至还闪着圣洁的金光。
那石头做成的鸟儿忽然带了灵性,闭合的双目睁了开来。一时间,房间里,金光大盛。
所有被金光照到的地方,污垢无所纳藏。流血不复存在。
一颗一颗的血珠从羊毛毯上飞起,汇聚在空中,羊毛毯变回了原本的颜色,秋月匕首上,衣裳上的血迹也变成了血珠,飞向空中。
红鸟张开了口,缥缈空灵的声音传到了秋月,和已经“死去”的律的耳朵里。
那声音,不辨男女,圣洁高雅,让人忍不住生出一分敬畏来。
“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终将成为现实。路很长,醒来慢慢走。”
那空中的血珠一颗颗没进律的身体,律的脸上重现生机,他睁开了眼睛,看向红鸟,保持着朝拜的姿势,对着它拜了三拜眼神虔诚而炙热。
在金光的照耀下,秋月忍不住兴起了跪拜之心。她握紧了拳,努力克制着心中那股奇怪的欲望。她的心中牢记着,不对任何人跪拜。
那是就算跨过了奈何桥,饮下孟婆汤,都磨不去的傲然和贵气。
照耀在身上的金光忽然散去,那种奇怪的感觉忽然消失了,秋月浑身一松。
“归来的逝者啊,过去的无可追恋,留在现在,莫要让身边人陷入恶的泥沼。”
“归来的逝者”,应是对她说的,秋月却一时没有听懂红鸟的意思,“恶的泥沼?”她苦笑了一下,除了她,谁还会身陷黑暗?这般的恶,又如何去拯救他人?
身在泥潭,圣光难耀。
“心有琉璃,常驻黑夜。泪流之处,芳竹常生。”
依旧是难懂,也无意懂。她害了这个神的信徒,只怕是什么谴责的话语。也不多思考,只静静的站着。
神长叹了口气,也不多言。红鸟闭了闭眼,似是要离去。律忽然跪在地上,哀求道:“神,请您带领我们驱散困苦!”
红鸟长叹一声:“吾的信徒,这是人的世界,自是要人来改变。是吾的存在,阻碍了你们。”说罢,满屋金光散去,摆在盘子里的红鸟无端碎裂。
四周的花朵也瞬间凋败。悬挂在四周的红帘落在地上,红帘后面,是光洁的墙面。
律哀恸的说了一声“不!”他双眸大睁着,飞快的冲到木桌前,将红鸟的碎片收好,一块一块的拼起来。
秋月转身离开,没有注意到,一抹光影从她的眉心飞出。
……
圣洁的殿堂之上,一个男人穿着繁复的长袍,看着那站在下面的人。
他的眉心有一道细小的红纹,细细看去,可以辨别出那是一只小小的红鸟。
“你若继续如此,罪孽将永世纠缠于你,直到天地寿命的尽头。”
那人晃了晃袖子,袖子上的金片和玉珠微微抖动着,他勾了勾唇角,吊儿郎当的说:“我不在乎。”
仿佛是猜到了他会这么回答,男人紧跟着开口:“那你可记得,你的死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