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白术轻轻吻了奚箬兰的眉心,一双墨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面容。他伸手将她鬓角微乱的发丝理好,低声叹息着:“最后一次吻你了啊!”
“以后你不必背负诅咒,所有的因果,都随着我的消失而逝去。”
他的魂魄在她眼前逐渐虚无,他闭上了眼,温和柔软的躺在她的怀里。
奚箬兰抱着白术的魂体,问:“你不后悔吗?魂魄消没,从此天地间再没有你的存在。”
“不要天地,只要你,献祭魂魄给你,生生世世,你的魂魄上都有我的影子。”
“我曾经是那样的恨你,却只不过是意难平。如今,你大概可以把我记在心里了吧。”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奚箬兰忘了。
她只知道,他的爱,沉痛地让人窒息。
他的魂魄在她怀里碎成片片光影,她伸手抓了一把,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曾经爱过的人,一个,被她亲手捅穿心脏。一个,形同陌路。
而爱她,恨她的人,最后献祭了自己。
她终究是一个人了。
如果能重来,都不要再遇见她了。
毕竟,那过往,另所有人心伤。
一滴泪自她眼角流下,她的眼神像是在缅怀过往。
过去。
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那一场惨绝人寰的屠城。
自周天子身死,天下二分,淮炎二国战事不断,多年饥荒,民不聊生。
建元5年,淮景德太子甘愿为质,孤身前往炎国,为淮炎二国争取十年安定。
后炎国毒杀景德太子,蓄意挑起战争,淮帝大怒,率兵亲征炎国,历时八年,踏破临都,覆灭炎国。百年王都,尽成荒芜。人烟尚在,无议旧主。
临都城,烟火冲天。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都城正中火势汹涌,火光和霞光相映,红艳艳的,像一幅染血的画,壮阔至极,反而凭空生出悲凉。
澹台律立在城楼之上,身后十万铁骑立于城门之外,排列的整整齐齐,像鱼身上排列齐整密集的鳞片,反射着暗沉的光。
大开的城门口,几个士兵的尸体横列在前,身下是一片干涸的血迹。
澹台律一身铁甲,手中长枪上系着的红缨随风轻摆,枪尖闪着点点血迹,落日给他的铁甲打上了金辉,一张神见了都忍不住动凡心的俊美面容上没有一丝感情,整个人消冷而肃杀,仿若修罗在世。
似是被日光晃了眼,他眼睛微眯,眼神里有悲戚一闪而过,却很快被杀戮掩下,暗沉沉的,仿佛一潭千年不变的死水。
随手丢弃长枪,取下背在身后的弓与箭,拉弓搭箭,弓弦紧绷着,发出不堪重压的声响。
薄唇微张,那张仿佛上帝恩赐般精致的唇,发出的是最为残忍的字句:“屠城,临都城上下,一个不留。”
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手中箭直指那火光最盛之处,带出尖锐的破空之声。
城门外,大军应声而动,临都城内,扬起红色的灰尘。这场屠戮,是喧嚣的,也是无声的。
临都城上上下下几十万百姓的哭喊,挣扎,在上位者眼里,在这些领命的士兵眼里,都只是烟一般的影子,悄悄地,无声地从这世界上离去,不留一点痕迹。
临都皇宫。
少女被一众宫人拉扯着离开,那少女面容精致妍丽,尚未长开的脸上便可看出祸国之姿。
只现在那张精致小脸上满是泪痕,细细碎碎的泪珠攒在眼角,水眸哀戚,我见犹怜,然而此时却没有人来得及去安慰这仿若明珠坠落凡尘的少女,只是沉默着拖着她离开。
少女哭闹一会便也安静了,任由自己被宫人带走。她的眸子是红色的,不知道是哭久了哭红了,还是因为那皇宫冲天而起的火光映在她的眸子里,红艳艳的燃着,像一个国家已尽的气数。
踏上宫门最后一个石阶时,少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稚嫩和脆弱已然消弭,悲痛之下是令人心惊的死寂与执着。
她张了张口,却并未有声音从她嘴里流出。
无声的承诺,却最让人震撼。
谁都知道炎国气数已尽,但此景任谁看去,都无不为之动容。
“炎国平淮公主奚箬兰,江河未竭,山川未覆,日月所照,风雨所经,身死不负所诺。”
此时临都城内一片血色,将士身上铁甲已然鲜红,那染上去的血,像洗不尽的罪孽。
澹台律神色淡淡,唯有右手尾指轻颤,可窥见他不平静的心绪。“王兄,你在临都所受之辱,我已叫他们以命相抵,我弑父杀兄,此生注定孤桀落寞,惟愿你忘却过去,安心眼前罢。
皇家之人,注定没有亲情,但愿,我没有亲口下令杀你之日。”
他双耳微动,神色仍旧平静冷漠,眼里一缕兴味一闪而过。脚尖轻点,人已飘离城墙,不知何处。
澹台律身形微闪,落在临都城一处不起眼的宅子中。小小方寸之地摆满了尸体。
又怎能用摆来形容呢,一层层尸体堆叠起来,鲜血没过了庭院最下边的石阶,散落一地的断剑残肢,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国破家亡的悲怆。
此处仅剩十余人,死死护着中间的那个女孩,向着角落退去。澹台律唇角微勾,似乎是产生了一丝兴趣。
这么些尸体,怕是这临都城最后的兵力都集中在了这里,只可惜与大军相抗衡,仍旧是可笑了些。哪怕军队攻入城中,已经分散开,但护得那女孩来到这里,也只怕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就是不知,他们拼死护着的女孩儿死在他们面前时,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手中弓箭已经对准了女孩儿的心脏,他恶劣的笑了笑,俊美的脸上满满都是凉薄之色。
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松开,他看着箭直直射过去,眼中已经看到了那女孩儿的命运。
他足尖轻点,离去之时,听见了那护卫的哀恸呼唤:“公主殿下!”奚箬兰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不甘心那,她答应了兄长,答应了他的。
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就死了呢?她不甘心的握了握拳,看向了箭矢飞来之处。
澹台律被她的眼神晃动了一下,却又很快沉寂。
一个死人而已。
一个带着执念的死人而已。
可这又与他何干?一个屠戮者,又怎会在意案上鱼肉是否心存执念?他所要的,不过是炎国国灭罢了。
他思索颇多,却丝毫不影响他离去的步伐,几次起落,来到临都最高之处——凌霄塔之上。
这座炎王几乎倾尽炎国财力为贵妃打造的高塔,亦是见证炎国覆灭的高塔,曾经的这里的冷袖香风,金砖玉瓦,如今化作政权更迭的一片魅影。
一片混乱中,一个戴着红衣女人悄然出现,她将一层一层的尸骨翻开,从里面拖出来一个胸口插着箭的女孩儿。她念了一句什么,一人一尸就悄然离开。
她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