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西城时,童安泠看什么都觉得太过花里胡哨。她向来喜欢简单干净,朴素淡雅的东西。比如,小小年纪的她,从不和同龄的孩子一样,喜欢光鲜亮丽的衣服,鞋子,甚至是一个小蛋糕。她从懂事起就只喜欢蓝色,很专一,喜欢了九年,现在还喜欢着。她的衣服却很少有蓝色,因为太显眼了。她的东西,大都是灰色,黑色,棕色等等这些灰暗冷淡的颜色。她小时侯很顽皮,7岁以后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了……再者,她比任何同龄人心智都要成熟很多,当然,这是从八年级以后开始的,但她总是人群中最沉默的那一个。有时候她可以半天不说一个字,就坐在那里看书或干自己喜欢的事。
为什么一个孩子会在别人还在向家人撒娇时她已变得这般成熟稳重?那是因为她没有可以撒娇的家人,没有温暖的妈妈,慈祥的爸爸。她的妈妈和她妈妈的家人对她和她的爸爸,爷爷,奶奶像对仇人一样。爸爸虽然爱她,但她几乎见不到他……冰冷的亲情和易碎虚假的友情使她变得早熟,将自己冰封起来,不愿接受外界的人和物。这才造就了她今天的性子。她待人冷漠,只是想保护自己,她疏远人群,只是因为习惯了安静。像小时候的三毛,因为一次在课堂上被老师冤枉,当众羞辱,她此后开始变得沉默低郁,将自己锁在屋里几年,直到她的绘画老师出现,让三毛重新获得了新生。
童安泠午睡醒后,又将自己的前尘往事疏理了一边,眯了眯眼,嘲讽地开口,
“哼,这些可都是某些人的‘犯罪证据’,我得好好记着才是,谁让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呢。”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涌动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厉。
教室。
郑婧妤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安泠,快快!把昨天的语文作业借我抄一下,第一节上语文。”
“唉,每次都这样,怎么早不做。”一边说她,一边把作业给她递过去。
“啊啊,我的女神我爱你,谢啦。”
“不用客气。”
语文课。
果然,老师课前让大家把作业摆到桌子上,开始检查。大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查到郑婧妤时对她说,
“你去把第五大题写到黑板上,不用带练习册,直接上去写就行。”
郑婧妤心中暗叫不好:难道被发现了?我明明改了几道题的。她走之前对童安泠眨了下眼,意思是……:你懂的!安泠扶额,比了个“OK”的手势,婧妤这次放心地走上讲台。老师忙着检查其他同学的作业,自然没有看到两人的小动作,于是安泠和婧妤趁着老师检查的空挡,悄悄地“暗度陈仓”。一波三折后,婧妤终于写完回来,小声说,
“咳,默契还有待培养啊。”
安泠:“……”
下课前,老师又让安泠读了一遍下节课要上的课文,新课文她读的极其流畅,该顿的地方顿,该收的地方收,抑扬顿挫,嗓音清润。朗读不同感情基调的文章,安泠会换用不同的音色,有时是浑然天成的沙哑嗓音,有时是甜美温软的小女生音……老师非常满意她的朗读,请她坐下。在一片掌声中,她并没有觉得多高兴,因为她这朗读的天赋还是她母亲遗传给她的呢。也是,要不是那张嘴,当初也骗不了她家的人,真是造孽!安泠心里难受。是了,若不是她那张能说会道,骗起人来一张顶十张的嘴,她哪能嫁给她爸爸,哪能在生下她后离不了婚,把爷爷气进了手术室,做开颅手术,把奶奶气的在房里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一想起这些,她就恨意横生,气的浑身发抖。可她向来是一个很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从不会让自己的真实情绪暴露在恶人面前,再难受憎恨都会做到面不改色,尽管她才13岁。
她记得,三年前,她母亲家那边的人见了她就对她冷嘲热讽,她一开始本着爷爷奶奶从小教导她的原则,选择善意的原谅。可之后,她们觉得她好欺负,开始变得变本加厉,不但嘲讽她,还侮辱她的家人。爷爷奶奶是她的底线,她开口反击,一句句,狠厉无比,一点情面不留,让那些人吃惊不已,末了,还加上一句“之前我看大家都是一家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不想闹得太僵,可谁知你们这么没家教,连长辈都骂,非得给你们两巴掌,嘴才能放干净?以后,谁要是再对我和我的家人出言不逊,我绝对以牙还牙。你们说一句,我还十句。”这一刻,她意识到,人善被人欺,原谅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次次委屈。所以,她对她们收起所有善良和阳光,说一不二,冷眼相对。母亲的暴躁,虚伪,对爷爷奶奶的不屑,嘲讽,对自己无数次的欺骗,冤枉,争吵,谩骂,终于让她的一颗心,变得冰冷无情。在这样的家庭,身上不带点刺,要怎么生活下去呢。她无奈的想。
可她有自己的思想和爷爷奶奶善意的教导,那颗善意温柔的本心只是被暂时藏起来了,不会真的消失。比如,她在街上散步时,看到天黑了还有老爷爷或老奶奶在摆摊卖水果,她都会走过去,用自己不多的零花钱买一袋苹果,让她们早点回家;在寒冬里,她看到卖烤地瓜的暮年老人,年迈的身体在寒风中颤巍巍地挪走,粗糙的手指都是裂纹和死皮,这时,她会掏尽身上所有的钱去买烤地瓜,让他买副手套……因为她深知,每一个人,不论丑陋,贫穷,木讷,抑或是遭人冷落,受人白眼……都有一盏灯,在等他回家,就像自己的爷爷奶奶。他们,都应当被善待。
而她觉得,正在的敌人,不是能将你击垮,而是让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心向恶,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类人。所以,不要想着去讨伐谁,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证明自己的价值就好。
彼时的江月城,竟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她的遭遇,知道了她身处黑暗,内心却一直光明。
“你放心,我一定带你走出这里,让你幸福的生活。”
………
“是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
“幸好,幸好,你还是这么好的女孩。”
他看着手里的照片,喃喃自语。
七班。
“童安泠。”熟悉无比的声音。
“时澈?”
“嗯。”
“你怎么来了?”时澈是她从小到大的竹马,两人10年的交情,她很珍惜这个朋友。
“古园那边最近有点动静,你要小心。”他神情语气都很严肃紧张。
古园是她母亲那边的人的地盘,而时澈是她们的邻居。他一直帮安泠暗中观察着。
“怎么?”安泠不疾不徐。
“那家人回来了,到时肯定叫你回去,你千万小心应对。”毕竟他们还都只是十二三岁稚气未脱的孩子,而那边,全是久经沙场,尔虞我诈的老狐狸,一个比一个毒。
“我知道了。”
“到时候有事记得叫我。”
“嗯。不过,不过年不过节的他们回来干嘛?”
“这个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国庆提前回来吧。”
“嗯,知道了,多谢。”她说的是这些年。
“跟我客气什么,就冲你叫童安泠,我叫时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好!”
时澈走了后,童安泠就在座位上陷入沉思。“看来这周回去又有一顿麻烦了”。安泠不悦的皱起眉头,尔虞我诈她真的累了,可那个地方又不能不回。她那个表妹,每次回来都那么“想她”,她不回去,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但回去了,又是少不了一场明争暗斗。唉,“真不知道上辈子我是干了什么屠尽天良的事,现在天天糟心。”
安泠出去想洗把脸冷静一下,刚出教室门就看到了那晚令她大失颜面的罪魁祸首——江月城。哼!安泠在心里傲娇的暗哼一声,抬脚就走。我们痴情的江老大就不紧不慢,不近不远的跟在安泠后头。想着刚刚她和那个男生的对话,心里又担忧又心疼又嫉妒,真是五味陈杂。心疼她如花般的年纪,却要独自承受这些,担忧她周末回家要怎么应对,会不会受伤,而又嫉妒她身边有别的男生可以近她左右,能为她打探情报。那关系,一定不言而喻。肯定是对他极为信任的,真是个绊脚石。时澈?呵呵,看来得会一会他了。
他看安泠进了洗手间洗脸,心中心疼更甚。想着谁遇到这种事心里都会很不好受,他的女孩,怎就这么命苦,这个世界真是对她一点都不温柔,处处刁难,百般折磨,不能肆意的大笑,不敢轻易交出真心,还要想方设法与一群大人周旋。他的女孩,活的太辛苦了。他长身玉立地站在洗手间对面,看着她单薄清瘦的身子,心疼的摇摇头“太瘦了,好想抱回家养着。”
等她出来后,他又跟着她回了教室,看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才放心的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瞥一眼郭云迪。
郭云迪:“……”
好吧,他承认,他从江月城口中知道童安泠的身世后也不免心中泛酸。毕竟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啊,若是自己的女朋友也有这样的遭遇,他肯定去找人大干一架。唉,希望老江以后对她好点吧。
接下来的几天,七班都会出现江月城的身影,女生们对此也早已习以为常,认为他发春了。嗯,确实没错。事实上,江月城每次来都是在门口等着,她若出来,他就一步不离的跟着,小心翼翼的,也不挡路也不搭腔。他这样做一是因为想念,但最多的,是想让她知道,就算原来你的世界再怎么不好,也希望你知道,你的身后,一直有一个人,在默默的看着你,支持你,让你知道你是被人爱着的,除了你身边跟你最亲的人。这种爱,无关血缘,无关风月,只是因为爱你而爱。
这一来二去的,冰雪聪明的童安泠马上就察觉到了,就算她在感情上再迟钝,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七七八八,加上婧妤一直在身边的调侃,她怎会不知。只是她也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又或许她真的喜欢他,可她身上是带着伤,带着恶的,她配得上耀眼夺目,简单干净的他吗?再者,她最不相信的就是所谓的爱情,父母的婚姻对她有一定的影响,可更多的是来自自己的认知,连血浓于水的亲人家人都能背叛利用,何况毫无关系的逢水萍客呢。且爱情只是一时的欢愉,浪漫过后,沉淀下来的柴米油盐,平淡枯燥的生活,是能酿就成细水长流的温馨,还是被岁月生活消磨得形同陌路,谁又能说的准呢,何况现在才十几岁,哪懂什么爱情,一时的新鲜感罢了,凡事还是得从长计议,先观察几年吧。
虽然命运一直对童安泠残忍,可一方残忍,一方成就啊。命运没有给她母爱和完整的亲情,可却把她的真爱,那个对的人,早早就的送到了她的身边,让他去温暖她,给她希望和甜甜的爱意。所以命运也不算亏待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