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被刺杀身亡,罪魁祸首的明月在槐炬山前当众处死,这是一个雾蒙蒙的天气,无数的上京城百姓聚集在山前,小声的谩骂和热闹的喧哗不绝于耳。
明月被绳索紧紧的勒住,面朝槐炬山而跪,此时山上尽是故人的身影,有面无表情的木慬和明镜,有幸灾乐祸的明述、满脸担忧的小叔明丘、略有惋惜之色的澹台、笑得露出仅有的两颗牙齿的黄老头......
“是不是觉得有些失落,你马上就要死了。”
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明月轻轻扭动颈脖,余光瞥到身后的人。
是六岁那年,在家门口差点把自己杀死的老妪,今天的她看起来很有精神,手中依旧拿着刀,脸上的褶子已经堆积的看不到表情。
不过她今天大抵是高兴的,嘲弄的语气毫不掩饰:“如果当年你挥下了那把匕首,恐怕今天也轮不到我来替你行刑。”
明月收回目光,重重的低头,只想让挂在脖颈之上的锁链低一点,这样可以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
缓了好一会,才问道:“您哪位?”
两人之间忽然安静,身后的老妪怒极而笑:“你难道真的不怕死?”
明月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就在这沉默之际,身边又几道影子,出现在青石板之上。
斜眼望去,小五字被身后的士兵重重的一脚踹在膝盖上,身负枷锁的他扑的一下跪在明月身旁,正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明月。
小五字的身边是明珠、明珠的身边是明桥...人越来越多,但凡和自己沾上关系的人如今都被锁在这槐炬山前,等待命运的降临。
刀起、刀落,然后刀起、刀落,一个个人无力的倒下,鲜血流淌了满地...
明月木然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不忍心看到这血腥的场面,于是想要偏过头去。
身后的老妪怪笑起来,用只剩下皮包骨的一双手,紧紧的掰住他的脑袋,需要他亲眼看见这一切,这美丽的画面!
时间显得有些漫长,终于轮到了小五字,明月脖子上的青筋节节鼓出,脸上一片惨白。
“我恨你!”小五字依旧是往常一副平静的样子,语气却显得激烈而急促,眼中是从没见过的仇恨与失望。
“扑哧...”血溅三尺,迷住了明月的眼睛,只是比起眼中火辣辣的疼痛,心中那难以抒发的莫名情绪,压住胸膛的愤懑之感更加巨大、更加窒息。
“呵呵呵...”老妪口中含糊不清的发出笑声。
“现在呢?感觉还好吗?”
“你杀了我吧!”明月沮丧的垂下了头。
“被所有人背叛、不理解、利用,这就是你。”
“你杀了我吧!”明月缓缓抬起头,脸上竟恢复了平静,只是满脸的大汗显得整个人有些颓废。
“当年你为什么不杀我?”老妪第一次走到明月身前,佝偻着身子,俯视着眼前已经长大的孩子。
“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想杀了你。”
“你又为什么想杀我?”
“因为燕国人杀了我的家人。”
“所以你现在可以杀我了!”明月脸上没有丝毫畏色,也不想和她争论这些杀来杀去的烦人事。
“你不怕死,还是说现在你一心求死?”
“我怕死,也不想死,但是我知道你没办法让我死!”明月微微一笑,露出了八颗牙齿,牙龈上还沾着丝丝血迹,是之前心绪起伏时咬住牙齿出的血。
之前还脸上藏不住得意的老妪瞬间变了脸色,惊呼道:“你竟还未完全入阵中?”
一个不能修行之人,能在梅花阵中坚持到现在,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能直到现在,依旧可以保持清醒,称之为怪人也丝毫不为过。
“你若是能杀死我,也不必在这幻境之中说这么多废话。”
明月自幼接触阵法,但眼前这座梅花大阵,仿佛打开了自己新世界的大门,由阵画出小世界,推演诸天万物的运行轨迹,延伸到未来。
这是怎样强大的修为才能做到?这一切只有身临其境的入阵才能体会得到。
老妪眼神复杂,看着他清澈的双眼,忽然开口问道:“您能否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当年在街巷之中,为何选择不刺下那一刀?”
明月摇摇头:“若是我刺下那一刀,和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承认我胆怯了,害怕刺下那一刀,我就变成了这个浑浊世界的一员,未来我便需要刺下更多次刀,才能生存下去。可恰恰是经历了这梅花阵中的种种,我反而知道了,只要有人在,任何世界都没有什么区别,生死本就不是一件宝贵的事情,因此不需畏死,更不必畏生。”
明月眺望槐炬山的远方,凝视山腰之上的人影,笑道:“如果是现在,我会选择挥下那一剑,却不是因为心中的恐惧、仇恨。”
老妪若有所思的点头,惨然一笑,整个人变得慢慢模糊起来,化作星星点点,飘向远方。
在明月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变得支离破碎,只见天穹之上忽现一条奔涌而来的时间长河,裹挟着这些碎片浩浩汤汤的远去,而此时的他,站在原地,迈不动一步。
一片梅花落在肩上,抬头,这才发现此刻又置身于漫天的梅花之中,似乎回到了梅山,举目四顾,却看不见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梅花亭的存在。
“这阵难道还没有完?”明月不禁自己嘀咕起来,按道理依照掌院白於义的话,经历完了那破碎而完整的一生,应该是破阵而出才对,怎么有种上当了的感觉?
...
梅花阵外,所有的考生都已经破阵回到了梅花亭,只是个个都面色惨白,似乎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就连一向注重仪表的乐景格,此时也顾不上其他,狼狈的靠坐在亭柱旁,眼中的阴翳迟迟消散不去。
和乐景格一样,杨苜蓿也没能坚持到最后,她的眼中尽是迷茫,未来真的会像阵中所经历的那样吗?对于一向自诩不会走错路的她来说,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自己会选择错。
和亭中的考生不同,白於义望着亭外已经趋于平静的梅山,眼中多了点忧虑,脸色却依旧如常,开口问旁边的教习道:“还有谁没出阵?”
教习却没有掌院大人的定力,惊疑不定道:“明家的明月和明明,这梅花阵都已经结束,为什么不见他们两人?”
白於义没有回答,因为他也回答不上来,这梅花阵是那人创造的小世界,有什么变故自己不能掌控也不奇怪,怕只怕这变故不在阵中,而是有人来搅局。
他看着天空之上两个光点依旧明亮,知道两人此刻应该没遭遇什么不测,也只能静观其变,准备若发现不对便出手强行破阵,救出他们。
而在山的另一侧,集大家此时的心情却没那么平静,她虽对修行懂得不多,但这阵法是她亲眼看着那人一笔一笔刻画而成,自然明白现在遇到了什么状况。
骤然之间,集大家想起在山脚下看到的那个小乞丐和黄狗,心中阴霾又多了一分,眉头不禁紧紧的蹙了起来。
“楼主,有什么不对么?”身旁的小鹂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声问道。
“入阵容易、出阵难,到了这一步境地,一步踏错论的就是生死了!”集大家不禁长叹一口气,心中还是希望明月能够踏破这道阵图的最后一关,活着出来。
曾经那人对梅花阵的骄傲,如今都是破阵的阻碍,这也算的上是某种意义上,徒子徒孙的一场跨越时空的较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