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沿着来时的石子路一直走到白玉楼前,才劫后余生似的松了一口气。
看了看身旁的少女问道:“你叫苜蓿?”
“杨苜蓿。”
“可以和我说说我这刚认的大师傅是谁吗?”明月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杨苜蓿侧过身来一脸疑惑的看着明月,大师傅都叫了,连人都不认识?
明月有些尴尬的道:“我在院子里也不太好意思问。”
杨苜蓿愣了一下,想了想自己的师父似乎也是第一次见明月,不过几句话便认了徒弟倒是让她讶异,要知道当年自己拜师可是很多长辈恳求,这才让多年不收徒的师父留下了自己。
“师父名为兰蕙,在太学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修行者,不过早已不理院中琐事了。”
“兰蕙?”明月暗道那黄衣女子名字倒是雅致,只是一想到她一口孙子、一口废物,怎么人和名字反差这么大。
杨苜蓿似乎也意会到了明月在想什么,有些害羞的也偏过头去轻笑了几声,一会儿才道:“老师向来是直爽的性子,今天你可是领了大便宜,往年也有一两个弟子选了向左到院里来,只是若破不了棋局关个一两月也是常事。”
明月听后暗暗咋舌,有些好奇的问道:“那白玉筑成的楼究竟是干什么用的,若我选了向楼里走会遇到什么吗?”
杨苜蓿神秘一笑道:“等你进了太学就知道了,燕国虽然才建国七百余年,但上京各个王朝以来,多为中央。”
说到这里,她指了指遥遥可见的院门道:“就像这天门一样,是春阳王朝保留到现在的建筑,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太学之所以能成为燕国最高的学府,靠的不仅是实力最强的修行者,还有这些历代的传承。”
明月刚刚切身体会到了那白玉楼前的神妙,有些认同的点了点头,有些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小师妹,你今天也是参加七院试的?”
“小师妹?”
“你师父就是我大师傅,你看起来就比我小,应该算是我小师妹吧。”
杨苜蓿憨憨的点了点头道:“我比你小三个月,这样算来的确是。”
明月吃了一惊道:“你知道我几月生的?我现在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杨苜蓿略有得意的笑道:“你当然是十月生的,我是开春二月生的,至于我怎么知道的,这是个秘密。”
这小丫头怎么什么都是秘密,明月有些无奈的问道:“你是来参加七院试的,你还要参加七院试?”
杨苜蓿笑笑道:“我家在葎上郡,我也是昨天才到上京便来拜见老师,今天正好参加七院试。”
说到这又解释道:“其实我和你一样,还不会修行,所以也得自己考入太学才行。”
明月有些奇怪的打量了她一番,想问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杨苜蓿不在意道:“我从小就身有顽疾,开身门会让我病情加重,所以从小就没有修行。不过师傅帮我调理了这些年,病也无大碍了,便决定参加七院试开始修行。”
明月顿时有些同病相怜,看来天才毕竟是少数人,大多数的还是在修行门前苦苦挣扎,上下求索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目的地,杨苜蓿看着门前石碑上刻着的“飨”字,笑道:“小师兄知道这儿为什么叫飨谷吗?”
原来这里叫飨谷,明月有些尴尬的摇摇头。
“有一种虫子叫做飨,繁衍的极快但数量却极少,因为强大的飨会毫不留情的把弱小的飨吃掉。因此这个飨谷就是平时太学的学生竞争的地方,只有最强的学生能在飨谷里胜出,优胜劣汰,成王败寇,这就是太学治学的铁律。在这儿,每年死在飨谷里,或者承受不住竞争的压力而死的人实在是太多。”
明月听她说才知道这个飨谷竟有这样的意义,怪不得卫哥儿和明桥都不愿入太学,还说这儿是个监狱,现在倒有些理解他们了。
明月带着杨苜蓿进了门,里面已经稀稀落落的又些人影了,扫视一圈,两人便走到坐在角落发呆的小五字旁边。
明月一把揽住小五字的肩嬉笑道:“看看,我这出去闲逛一圈,就认了个漂亮小师妹,现在是不是后悔没跟我去啊。”
小五字歪过头来看了两人一眼,明月指了指杨苜蓿介绍道:“我苜蓿师妹。”
小五字笑对着杨苜蓿挤出一抹生硬的笑容,又转过头来对着明月面无表情说了声:“哦...”,然后又看着对面不远的山坡发起呆来。
明月见状白眼一翻,对在一边看的好笑的杨苜蓿道:“他就这性子,不爱说话,我族兄明明,我和木慬都叫他小五字,一句话蹦不出五个字。”
“明明?这名字...”
明月见她抿着嘴,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不禁自己笑出声来,拍了拍小五字的后背道:“哈哈,你还是改个名字吧,这名字一听也不像个高手啊。”
小五字依旧面无表情,冷冷的道:“我觉得很好。”
明月摇着头对杨苜蓿道:“小五字名字虽然听起来就不像高手,但是也是就要跨入中三境修身界的天才哩。”
杨苜蓿顿时吃了一惊,在小五字这个年纪修到这个境界在这次的七院试里也没有几个,甚至那些被请入太学的天之骄子也不一定比得上。
闲来无事明月便和杨苜蓿畅谈起来,她随后给明月介绍了很多太学的事,让明月不得不佩服这小师妹博闻多识。
三人一直等到了晌午,七月的烈日当空,这个时间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石椅上也渐渐坐满了前来参考的学子,最后到场的更是接连引起哗然。
明月心想这些天才们果然都爱出风头,连考个试都要最晚登场,以显示自己身份。
忽然耳边又传来议论之声,明月远远望去,正看到穿着一身鲜艳黄色的乐景格入场,边走还边四处张望,直到与明月四目相对,递给明月一个玩味的眼神,这才乖乖的入座。
一边的杨苜蓿也有趣的看着明月,明月递给她一个无辜额眼神,她可能又想起了“月经哥”的典故,红着脸笑了起来。
乐景格虽出了一阵风头,但马上又被盖了下去,五个年轻人入场便到对面山坡上安置的位子入座,成了全场的焦点。
其中还有两个明月的老熟人,木慬和温晓艺,木慬威严的坐在首座,一脸平静,温晓艺坐在第四位,依旧穿着绿色的裙子。她似乎感觉到了明月的目光,偷偷的眉飞色舞的给明月做了一个表情。
“这五人都是已经被请入太学的,除了太子和温家的二小姐,还有太河郡的王闻邵,中原军出身的崔致,还有楚国和光君的小儿子阚子默。”杨苜蓿在明月耳边解释道。
“怎么还有楚人?”
“楚国的和光君最近在国内境遇不顺,让他小儿子来太学求学,其中应该有其他的考虑吧。”
明月看着对面不时瞄几眼自己的温晓艺,心想这眼神的意思是来看我出丑的吗,有些郁闷的对杨苜蓿道:“这几个都已经被请入太学,干嘛还来凑这个热闹。”
“都说了这里叫飨谷,自然食物链顶端的人们要来欣赏一下他们的食物,年年如此。”杨苜蓿不以为然道。
正说话间,一群中年人拥簇者三人从石坪上走过,全场的学生纷纷起立。领头一人瘦骨棱棱,面容枯槁,但几步路走的虎虎生风,颇有杀伐果决之气质,应该就是太学的掌院白於义,他身后两人正是副院长卫哥儿的叔父卫离、安亲王木凌。
跟着的还有太学的教习和一些学生,其中明月便看到了乐景澄和面无表情的明镜。
掌院白於义落座之后,也没有多余的废话,挥挥手示意七院试正式开始。
安亲王木凌便一人上台,手上捧着一副收束起来的卷轴,他小心翼翼的解开手中画卷的束线,缓缓的展开。
明月隔着中间几百丈的石坪,也想看看这画卷中有些什么,便站起来远望过去,只见画卷甫一展开,金色的光便耀眼跃出,等将它完整的铺开,纸质的画卷更是轻飘飘的漂浮起来,一直到石坪的正上空才停住,金光蔓延开来,将整个飨谷笼罩住,漫天像是下起了金色的雨。
明月置身其中,感觉到四周的天地元气被抽得一空,所有人仿佛都变成了画中之人,任由画笔摆布。
石坪中出现两人,抬着两块齐人高的石头,缓缓放在开阔的石坪上。这两块石头染着玛瑙红,通体透明,明月一眼看去,心神都被这两块石头吸住了似的,再难挪开眼来。
“这就是心感石吗?”明月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转头却见杨苜蓿眼神清明,正兴致勃勃的观察石坪上的两块石头。
“没错,传说心感石是仙人的眼睛,能洞察万物,沟通人与天地。木院长用孤灯图罩住了这一方世界,没有天地元气的干扰,当人触摸到心感石时它便会发光,亮度越大,表示越容易沟通天地,修行心门的天赋便越高。”杨苜蓿解释道。
石坪中已有教习高声唱喏:“点到名的学生便下场来,手触心感石,心感石一亮便可放开。”
整个飨谷顿时变得安静异常,紧张的气氛弥漫。
被率先点到名字的第一人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紧张的走到石坪上的心感石旁,颤抖着用手触碰心感石,心感石发出淡淡的红光,“丙中”一旁的教习毫无表情的宣布了他的成绩。
七院试共有三试,成绩分别有甲、乙、丙、丁四等,四等中又分上、中、下,最后三试的成绩汇总,前五十方可入榜,成为七院试榜上有名的佼佼者。
七院试的第一试很简单,就是测试修行天赋,所以很快就有十几人结束了考试,得到了成绩。
“乐景格...”
这时有些出神的明月正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一个名字响起,明月的双眼这才恢复了聚焦。
看着乐景格神采奕奕的走上了石坪,手触碰到心感石,心感石发出了强烈的光芒,场下的其他考生们纷纷交头议论起来。
“甲中,和去年一样。”一边的杨苜蓿在明月耳边轻声道,她的声音被乱哄哄的四周完全覆盖掉了,但明月还是听到了她在说什么。
“那黄少悠去年是什么成绩?”明月目光还在走下石坪的乐景格身上,好奇的问起去年七院试。
“黄少悠三试分别是甲中、甲下、甲上,而乐景格三试只差了一点,甲中、甲下、甲中。想得一门三甲就已经难得,谁能想到去年这两个人竟三门都得甲中或甲上,即使在历年的七院试里,也是极为罕见的了。”
场中已有过半数的学生已经测试完,变得渐渐喧闹起来,而三位院长坐在对面依然面如平湖的看着这一切。
“明明”场下教习念到名字,很多人都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只见小五字似乎听不到这些笑声,脸色丝毫不改的走下石坪。
很多人见小五字和明月坐在一起,纷纷询问起他的来历,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世家子弟竟也认出了小五字来,便道:“是明家的远亲,从小跟着二世子和太子的。”
众人一听身世便再没了兴趣,只是好奇怎么这取着滑稽名字的侍卫也能参加七院试来。
小五字快步走上了石阶,不理会周围的目光,粗糙的手重重的按在心感石上。
虽然他从不在意那些自认为高高在上的人的目光,但听着耳边聒噪的声音也觉得烦人,而且一想到明月,心底也难得的有些不耐烦,啪的一声一掌拍在石上。
旁边的教习先生吓了一跳,嗔怒的刚想开口骂他,此时的心感石却似乎感受到了小五字的愤怒,红色的光把小五字的手掌包裹住,耀眼夺目。
教习先生到嘴边的话被生生的咽了下去,声音有些干涩的道:“甲中!”
沸沸扬扬的场中变得寂静,只有小五字走下石坪的脚步声回荡,直到教习又开始喊名字,现场才恢复过来。
“他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从没见过,心门不通但身门天赋远超常人啊!”
高高坐在上位的掌院白於义第一次开口,以他的修为仔细观察小五字后,也看出了小五字也是有资格和旁边木慬五人一样请入太学的,只是有些好奇竟从没见过。
“老师,他是明月的族兄,跟学生自小一起待在梁国,若论修行我也不如他。”
安静的看了很久的木慬当然是这些人里最了解小五字的人,在梁国,木慬和明月都有师傅教学,而小五字只能自学,凭借多于常人的努力,才能修到第三境,木慬偶尔也会与小五字交手,却也输多胜少,往往只能凭借奇招才能险胜。
场内余波未平,教习看着册子上的名字,远远的望向上方,喊道:“明月!”
明月摸了摸手上红色的手绳,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事到临头却不免有些紧张。
也许自今天起,他便真正的踏入了这个世界,没有了逃避的理由,不论成败不惜生死,或许到死也不能入门观天下,但明月还是坚定的踏出了这一步。
在场的人十之八九都是第一次见到明月,不过也早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声。
回到上京以来,明月的名字便和太子木慬联系在了一起,及至东苑小楼与乐景格交锋,很多人都莫名期待两人在七院试里能再掀起一番风雨,只是明述的酒后失言让明月彻底变成了笑话。
明月缓缓走下石梯,远远望去,两个透红的心感石像是血红的眼睛盯住了他,让他感觉像是被束缚住了。
全场的目光聚焦在明月身上,他缓缓举起右手,就要触碰到心感石,却忽然微微叹了口气,又放下了手,左手轻轻的把手腕上绑紧的红绳摘了下来,才又一次伸手碰到了冰凉的石面。
“丙下...”
看着没有丝毫变化的心感石,明月苦笑一声,没有多余的动作,不紧不慢的离开石坪,回到了石椅旁。
小五字有点担忧的看着他,反倒是一旁的杨苜蓿眼里含笑,明月看得出她眼中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有点奇怪的问道:“有什么好笑的吗?”
杨苜蓿摇摇头笑道:“这是个秘密。”
这样的结果其实很多人早已料到,但四周异样的眼神却不会少,乐景格也一脸玩味的远远看着明月,明月洒然一笑,平静的等待剩下为数不多的考生完成测试。
杨苜蓿坐在明月身边感受到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反而有些不自在,不过很快也叫到了她的名字。
她顿时松了口气,款款起身而去,今天参加七院试的女子也不少,却没有她这样气质洒脱近人、温婉可爱,让人觉得出尘绝世的,她一上场,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她很自然的用手轻轻抚摸心感石,心感石却像发了疯似的,闪耀出强烈的光芒,把飨谷上空的孤灯图都照的血红。
这一刻的杨苜蓿仿佛置身于夕阳之中,赤红的云霞衬得她飘飘欲仙。
白於义都有些震惊,这样的一幕事隔十多年,他终于又有幸目睹,而很多从没见过这样场景的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甲上!”
教习的声音一落,全场一片哗然,今天有两个甲中便已是难得,没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的纤纤女子竟能得甲上!
杨苜蓿有些茫然的把手抽离开来,看着这些不可思议的目光,她假装镇定的赶紧下了石坪,坐到明月身边,惊魂未定的轻轻拍了拍胸。
看着明月置疑的眼神,哭笑不得道:“我真的自己也不知道”。
明月先前听杨苜蓿生了大病不能修行,还觉得同病相怜,如今心里不禁有些惆怅,果然女人越漂亮,就越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