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明月便踏上了回上京的路,从和川城出发,一马平川。
过了祁阳郡的地界,渐渐可以看到国道两旁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衣衫褴褛,甚至还有妇人背上背着小孩,包裹在一堆破被里,看他们的方向是沿着国道北上而去。
看到远处有军队疾驰而过,这些难民们本走在主道边上,也不得不纷纷低头避让开来,沿着路旁的泥泞一脚一脚的继续走着。
周匡坐在马车的前室,直到看着后面的人群越来越远,只看得到密麻的小点,不禁叹道:“这些都是受水灾的流民,从恒河往北走,怕是走到这里也走了一两个月了。”
木慬低声道:“他们要往哪儿去呢?”
周匡回道:“开中郡府会东宁,开中郡因地处于燕国的中部而得名,开中郡以东的几个郡都受了恒河水灾,自顾不暇。据传还有几起大动乱发生,民不聊生,往东宁去的百姓们大都是怕战乱波及。”
见明月似乎有点不解,木慬解释道:“开中郡的驻军是赫赫有名的中原军,由老将军乐鼎山坐镇,有他在,那些乱军不要说来东宁附近,怕是一步都不敢踏进开中郡作乱。”
周匡听后犹疑道:“听说内阁有意让老将军出手整治这几郡的动乱。”
乐鼎山名字里的鼎山是上京的名山,在中央殿后,燕国的大臣们去中央殿上朝的时候都得路过鼎山的脚下。
乐鼎山是燕国的三朝元老,征战沙场多年,十二年前“三月之战”临危复出,带领大军在梁军后方骚扰坐镇。
最后梁军一个月从燕门关一直打到上京,却三个月未破上京城门,由于身处燕国,孤军深入,后继乏力,不得不退兵。
据传闻先帝曾指着鼎山,说中央殿背靠着鼎山,燕国的安定也得靠着乐家的鼎山,由此可知这位老将军在军中资历和威望无人可及。
其实以老将军的威望,本不该让他亲自领军在开中郡,这是上京三大家族平衡的结果,老将军也不愿在上京勾心斗角,眼不见心不烦便欣然答应领军镇守开中郡。
不过如今要让老将军来统领这几郡的平乱之事,怕是有人要刻意打破这种平衡。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恒河泛滥只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这些乱军能造成这么大影响一定有其他原因,这根本不是靠军队镇压可以解决的问题。
如今能让整件事情发酵,一是因为没能力赈灾;二是迟迟没有决策用什么方式、用谁来平乱;第三是因为恒帝近期病重,太子又恰好回国,这让整个内阁朝廷更是乱上加乱。
不过让明月感到寒心的是,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里,这只不过是势力之间的博弈和争权夺利的机会,从未想过顾全大局从来不是牺牲小部分人的借口!
“我们还要多久到东宁?”木慬问道。
“两天,我们要在东宁停吗?”周匡询问。
“我想去拜见老将军,周将军到时替我递了拜帖去。”木慬道。
周匡想了一会道:“我让东宁的朋友先去知会一声,到时好安排行程。”说完便下了马车。
明月幸灾乐祸道:“老将军会见你吗,乐家可是你的死对头哦。”
木慬笑道:“那可不一定,人有时越老越精,有时越老越糊涂。老将军虽然姓乐,但也不一定就要站在我的对面。”
“是啊,你毕竟有太子这个身份。”明月不经意道。
木慬感叹道:“太子这个身份,总归有些不一样。”
明月略有所指的道:“只希望你别忘了这个身份的意义。”
木慬愣了愣,看着明月,这似乎是明月随口说出来的话?木慬有些不确定,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一连着几天天气都还不错,虽没有艳阳高照却也时不时能看见太阳,入了夏后天气也变暖和起来。
马车穿过大片大片的田野,终于到了东宁,但这次却没再进城,而是去了城东的一片庄园,老将军欣然答应了见木慬,并回说正好这两天在城外的庄园里有狩猎晚宴,特别邀请众人来作客。
这个偌大的庄园正门却是木头搭建起来的,大而简陋,只有几个士兵在外面守着。
木慬和明月也知道在这庄园没什么危险,所以就只带了周匡、小五字和几个随从,西阳公找了个借口,叫温晓艺代他前来拜会老将军。
明月知道西阳公十二年前是明守一的副将,或许和老将军有过交集,这次连面都不肯见上一面,里面一定有隐情,不过这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明月也不得而知。
临近这随意搭建的门口,才看见门头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系马庄。
门边有一中年人正含笑望着他们,不等等明月等人接近,便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我是老将军的孙儿乐成济,特意在此等候太子、世子、周将军和晓艺姑娘,老将军在庄内跟着些年轻人狩猎呢,特地要我在这带路呢,系马庄内不系马,这里面很大,还请跟着我的马儿走”。
说完便跨身上了一匹黑马,引着一行人往庄园里去。
一路上这中年人和周匡倒是聊得火热,明月这才知道这乐成济竟是中原军的副指挥使,在中原军中军职只在老将军和指挥使之下,和领兵的侧将、先锋将、偏将一个级别,同样因为他和老将军的这层关系,可以算得上是中原军里的三号人物。
一行人翻过了两座山,山下是一片大草原,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远处有一条河,河旁边有稀稀落落的建筑,还可以看到旁边扎着几座行军帐,明月便问道:“我们是快到了吗?”
乐成济笑着道:“这里之所以叫系马庄,一是因为很大,马儿绕着跑几个来回都得累;二是老将军在这儿系着一匹赤白马,是他的最爱,取名为游云,随他征战沙场多年,这片庄园系的就是这匹马儿了。所以老将军每次来这儿都得骑着它去狩猎,我们得穿过这片草原,去山那边找他。”
现在正值下午,马儿踏着青草疾驰而去,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身上照着初夏的太阳,几人也在这开阔的草原上比起速度来。
御马是出身将门之人自小的学术,明月自小在凉都长大,但偏偏对梁国人人热爱的骑马没什么兴趣,现在也只能远远的吊着前面几人,但也没什么急躁之心,反而悠哉悠哉的骑着马吹着风,看着美景。
等越过了草原,到了一片连着的丛山脚下,所有人等明月到了,便一起进了山。
温晓艺骑着马等了等明月,待明月和他同行奚落道:“明月亏你还在梁国待了这么多年,你这马术连我都不如。”
明月笑嘻嘻的道:“那你们还不是得等我。”
温晓艺道:“你也就会在这耍耍嘴皮子,听乐指挥使说,今天晚上有山庭书院的弟子来参加晚宴,特地来挑战乐牧。”
说到这儿她一脸可惜道:“哎呀,忘了你不能修行,也只能耍耍嘴皮了,只是一个明将军的儿子不能修行,恐怕得让很多人失望吧。”
山庭书院地处赵国,最为人而知的不是院里有多强的修行者,而是天下奇才很多都曾入山庭书院进修,琴棋书画中的大家有很多是山庭书院出身。
山庭书院有仙书十三卷,修行之术最讲究心境历练,所以有很多学生每每遇到修行路上的大瓶颈都会下山历练。
至于乐牧,上京有这样一句话:天下有无数的聚气境修行者,但只有一个乐牧。
乐牧号称脱凡界内第一人,聚气境的最强者。他虽然是乐家人,却是乐成济那短命表弟乐成化的私生子,在上京,你可以不认识乐成济、甚至可以不认识乐烨阁老,但人人怕是都认识乐成化。
乐成化未入仕途,但靠着家族的势力,也是上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商人,娶了上阳郡郡守的女儿。但直到儿子乐牧出生后在宗庙验身才被发现不是亲生的,说的简单一点就是被绿了。
这件事也成了上京城里天大的笑话,最后的结果就是乐牧的母亲自杀,过了几年乐成化也染病身亡。
乐牧被从小就跟着乐烨阁老生活,展露出非凡的修行天赋,十四岁入太学,十八岁入修身境。
他本来是燕国最灿烂的星辰,但是修身境后去北疆游历之际,第一战就败的彻彻底底,还跌入了脱凡界,据说有可能永远都不能再迈过去。
明月看着温晓艺无所谓道:“关我什么事,我既然能顶着世子这个名头活到十七岁,自然不怕别人失望,特别是听惯了别人阴阳怪气。”
温晓艺气道:“你说我阴阳怪气。”说着便扬了扬手中的马鞭,盯着明月。
明月见温晓艺板着脸,掂量了一下,以他和温晓艺接触来看,她既然能被请入太学,甚至可能已经跨过了建山境,迈入了聚气境,自己肯定讨不了好。
于是笑着脸说:“那怎么可能,我只是在说那些境界又低又喜欢背地里说三道四的人,小艺姐跟他们可不一样。”
温晓艺听到明月叫他“小艺姐”顿时变得喜笑颜开。道:“虽然知道你口是心非,但是只要看到你这副样子,我就开心。”
说完接着问道:“你还没到十七么。”
明月答道:“今年十月。”
温晓艺笑道:“我二月份便满了十七,才跟着阿公来燕国,看来你以后都得叫我嗯....师姐了,你到时候想修行还不得来请教请教我,毕竟我是十六岁被请入太学的聚气境修行者。”
明月看着她一脸骄傲,暗道这样说来的确是天才,即使是木慬和小五字,也是才刚入聚气境,他们两个人已经十九岁了。
在凉都明月只见过一个十七岁之下的聚气境,就是他的小师弟,澹台国师的关门弟子,十岁便入聚气境,说是个怪胎也不为过。
虽说修行一道不在快而在精,有人半生只开一道门,却能三月入圣求仙;也有人一年脱凡入修身,终身未再进一步。但能在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境界必定天资极高。
明月考虑着要不要套点温晓艺交流交流修行的心得之类的学习学习,说不定他和天才之间其实只差了一个好的修行方法?
这时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和呼喊声,明月看着前边的乐成济双手一挥道:“老将军就在前方。”
说着快马穿过了树林,明月跟在后面也穿过了树林,突然眼前一片宽阔,对面一座山坡,一名老人骑在一匹高大威猛的马上,这匹马通体白色夹杂着血红色。
老人看见了乐成济,一拍身下的赤白马。那马儿似乎也明白了老人的心思,向前一迈,姿态潇洒,转眼间便到了眼前突然稳稳的停住。
明月抬头仔细打量着马上的老人,长髯白发,脸上可以看到明显的沟壑,但两眼却异常明亮,不怒自威。
此时老人也向木慬和明月看去,嘴角一动似是在微笑,声音洪亮的道:“是木慬和明月吗?”
木槿和明月不敢怠慢,行礼后应了一声。
这时老将军身后众人才迟迟赶到,其中有几人穿着甲衣,还有几人看着很是年轻,马上还挂着狩来的猎物,看样子应该是东宁的年轻一辈。
老将军一点也不拖沓,不多说什么,朗声笑道:“回营去!”
刚说完那胯下的赤白马便忍不住飞驰而去,众人见状也赶紧追了上去,明月见状暗自叫苦,第一次后悔没好好学马术了。
温晓艺转过头来看见他一脸的苦样,也忍不住嘴角一扬,露出两个梨涡,嘲笑的看着明月道:“这次可没人等你了。”
明月哀叹一声,只得慢悠悠的骑着马远远的跟着,走了一会才发现是按原路出了山,往来时河边的军帐方向而去。
等到明月慢悠悠的赶到,看见老将军在一个军帐外亲自喂马,那赤白马哼哧哼哧的吃的正欢。
老将军看到明月,哈哈大笑道:“你父亲如果能看你这样子,定要拿军杖打死你不可。”
明月看着老将军笑得前仰后合,有点看呆了眼,这副姿态俨然一个老顽童啊!
老将军却是直接招呼他过来道:“别在旁边看呀,给我来给游云喂草。”
这边说完便把手上的马草塞给明月,笑呵呵的往旁边草堆上一坐。
明月只好一脸无奈慢慢把一把草塞到马儿嘴里,马儿突兀的抬起头来。
明月觉得马儿好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马儿一低头把明月手里的草一嘴拽走,扬着蹄子反身向远处奔去。
明月目瞪口呆的看着马儿的背影,这时乐成济走了过来,刚好看到这一幕,笑道:“游云可从不吃我们给他喂的草料,看起来游云很亲近世子呢。”
明月一脸疑惑的看着老将军,想确认一下这话的真假,这马也叫给面子?。
老将军见状乐呵呵的不说话。
这时乐成济对着老将军道:“祖父,大家都已入席了。”
说完又对着明月右手向前一引,笑道:“世子这边请。”
老将军从草堆上坐了起来,大步流星的带头往不远处的军帐走去,明月也赶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