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
静得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
独孤冷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杆枪稳稳地插在地上，他一双瞳孔缓缓缩紧又舒展，舒展又缩紧……
杜飞看起来就完全是个醉汉，身体松松垮垮，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他还在不停的喝，酒葫芦里面的酒好像永远喝不完一样。他似乎忘记了这是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他只知道喝酒，就像一切都根本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全身上下每一处似乎都是空门，但独孤冷却迟迟未出手，空门太多反而变得没有了空门。
两个人都未出手，却在意念中过了几十招。
独孤冷计划的每一次出手，都被他无形中化解开来。喝酒也是一种功夫，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是一个很简单、很平淡、又很实用的招式。
他们都知道，若是一招不能占得先机，必被对方后发先至。
他们都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谁都没有动，连眼睛都不能眨一眨，就像两尊泥塑定在那里。
这是一场意志与坚忍、还有体力的比拼。
天地一片死寂，只有海风在耳边呼呼地吹。
良久。
独孤冷已经准备出手，并非是他耐力不够。
压抑了十八年的仇恨，他决不能轻易放弃，他发誓一定要报复。就算五五胜率，他也要搏一把。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中！
他终于动了，动作之快，如箭离弦。
他身体完全腾空，双臂展开，乃是鹰击长空之式。谁知到了中途却突然变换身法，就在招式将老未老之际，双臂合拢，换成猛虎下山式扑下。左手明明是掌，却变换成爪，直取杜飞咽喉，可手爪就在刚要碰上喉结的一刹那，爪又变指，食中二指迅速上移，插向他双眼；而另一手则由掌变拳，一招“黑虎掏心”猛击杜飞膻中要穴。
这一连串的变化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不但快，而且奇。
他自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只听见“咚”的一声。
他的拳头没有击中杜飞，因为在他与杜飞之间还有一个酒葫芦。他明明要击中胸膛的拳头，却偏偏击中了葫芦。
尽管只是击中葫芦，但独孤冷这一拳的威力仍不容小视。本来就摇摇晃晃的杜飞这次好像真的要倒下去了，他身体已经向后倾倒。
杜飞似乎困倦至极，身体后倾的同时，还抬起右手来打了个哈欠。
于是独孤冷左手两指也没能戳中他的双眼，因为一只手掌刚好架在了两根手指中间。
杜飞真的倒了下去，但在倒下的同时，右脚已经踢出，直踢独孤冷下阴。
独孤冷自然不敢硬接他这一脚，只好借助拳击葫芦之反弹力量，凌空一个翻身，跳出圈外。
杜飞身体并没有真正落地，因为他右脚踢出的时候，左手已经一掌拍在地面上，身体借力腾空而起，直扑独孤冷。
独孤冷早已跃起，两条身影在空中一错，随着啪啪啪一连串击掌声，两人已经对接了数掌。
两人身法都极快，远远看来就像两条淡淡的灰影就那么轻轻地一接，随即又分开。两个人仍然落回原地。
独孤冷还是站得笔直，杜飞还是晃晃荡荡。
唯一不同的是，独孤冷脸色铁青，杜飞却面如月光般惨白，汗如雨下。
独孤冷哈哈大笑：“杜飞，看来你已经被酒给废了！还是束手受死吧！”
杜飞也不搭话，手一挥，手中酒葫芦脱手飞出，当做暗器照准独孤冷射去。同时身体再次腾空，直扑过去。
独孤冷一挥手击落酒葫芦，杜飞已至，紧急时刻双掌齐出，啪的一声，两双手掌再次重重印在一块。
只听“噗”的一声，杜飞嘴一张，一口酒雨喷射而出。
独孤冷急忙闭上眼睛，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不由得退后几步。高手之间的决斗岂容半点疏忽。独孤冷急退，却还是迟了，杜飞双掌已经重重击在他胸膛上。
独孤冷本来就在后退，再被重击，身体支撑不住，仰面跌倒。
局面大逆转。
杜飞已经扑了下去。
眼看着独孤冷将被制住，杜飞终于要完成他的心愿。
独孤冷右手突然挥出，一个物件直插杜飞胸口。杜飞招式已经用老，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来不及闪避。
一把短刀，直没至刀柄。
蓝风的短刀被独孤冷击落在地，独孤冷当然知道，杜飞却不知道。
独孤冷哈哈大笑，挟起海灵儿，扬长而去。
他笑，是胜利的笑声，也是讥讽的笑声。
因为他知道他胜得绝非偶然，而是必然。纵然没有那把短刀，杜飞也终会败在他手里，杜飞已经不是当年的杜飞。他终于战胜了他，这是他多年的夙愿。所以他笑，他完全有资格笑。
夜风凉如水。
潮水拍打着海岸。
千奇百怪的礁石，摆出各种恐怖的造型，在惨白的月光下，影影绰绰，如张牙舞爪的魔鬼从地狱中释放出来。
远处歌声、喧闹声、叫好声仍然阵阵传来。
此地却死一般的静寂。
蓝风还在昏迷中。
杜飞斜靠着礁石，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溢出。
月光下，一条人影盈盈而来。
看着她慢慢的走近，杜飞脸上挂起了笑容。也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让面部扭曲，还是许久没有笑过的缘故，他笑起来实在是比哭还难看。
“你来了……”
杜飞嘴巴抽动半天，他似乎有太多的话想说，最后却只说出来了三个字。
“是的，我来了。”
她挨着他轻轻坐下。
今天她没有戴面具，也未施粉黛，靓丽的脸庞在月光下依然娇艳，只是少了些媚态。
她不就是女王身边那娇滴滴的宠妃艳姬么？
她来这里干什么？
“看到你留下的字条我就来了。”她接着说道。
“你来得很及时。”杜飞道，“我能在临死前见你一面，也该知足了。”
“你真傻！”艳姬道，“你为什么要来送死？你明明知道以你目前的状态来决斗，是必败无疑的。”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为什么是必败？你的信心呢？你的勇气呢？”
“唉！”
一个人若是抱着必败的心态去决斗，自然不战而败。杜飞明白了，可是明白得太晚了。
“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你死了，却狠心丢下我一个人，你怎能这么自私？”
杜飞又叹了口气，道：“女王会照顾你的……”
“十八年前你这样说，十八年后你还是这句话！”艳姬气的脸色发红，“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我……”
“我知道你说不出来，哼！你根本就是个懦夫！”
“我……我……我是懦夫。”杜飞憋了半天，却说出这样一句。
艳姬脸色发白，眼圈却红了，她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不该逼你的，因为十八年前我就已经对你彻底失望，所以我才会答应女王去做这该死的王妃。”
“我不敢说，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永远配不上你。”杜飞突然大声说道，“你是‘羽人’，而我只不过是个卑微的‘蚁人’！我拼命练武，我努力立功，我终于有一天做到了大将军。可是，可是你那时已经是王妃候选人，我又怎能违背女王？”
杜飞一口气说得太多太快，气力有些跟不上，忍不住不停咳嗽。
“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能去哪里呢？你难道要让我学独孤冷一样！”
“不是不能，是你根本不敢。”艳姬埋怨道，“你只会缩在老胡的酒馆里面喝酒！”
老胡的酒馆正对王府的寝宫，从酒馆的窗户看出去，刚好可以远远望见艳姬卧室的窗户。
“是的，我是懦夫，我是胆小鬼……”杜飞反复重复着这两句话，声音越来越小。“但愿有来生，来生我能勇敢一点……”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眼睛闭上了，永远的闭上。
艳姬紧紧地抱着他，就像害怕他会觉得冷。
良久，艳姬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错的是我。我为什么一定要等你说出来呢？我为什么不能主动一点？”
她也倒下了。
她的胸口深深插着短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拔出了杜飞胸口的短刀插进了自己的身体。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一起倒下。
他们都太累了，因为他们用尽了一生才走到一起，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些。
“但愿下辈子我还能遇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