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阳台县的天气却有些变化无端。
时不时白日里乌云密布,暴雨倾盆。
即便如此,梁洛却总是能从四周闻到一丝丝血腥味,又或许是心理意象。
就好似老天爷的眼泪,也洗刷不净城中人的冤屈。
妖乱已经结束将近一个多月,城里的人心才刚刚开始腐烂。
今日,梁洛与父亲从集市采买的路上,就看见三件烂事。
井边树荫下有一孩童,小脸红扑扑的正在拿着树枝掏蚂蚁窝。
突然被一过路的陌生女子,毫无征兆的扇了一耳光。
那孩子大眼睛里含着泪水,一动不动的呆立当场,仿佛再问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无缘无故的挨打。
守在孩子身旁的是一位老婆婆,还没来得及发现恶意,已经看见外孙被人伤了。
孩童的家就在附近,老婆婆一喊,家中仅存两个成人,一脸戾气跑出房门,也不多问抡起拳头,就砸在了那陌生女子的身上。
有那么一丝迁怒与释放情绪的意味。
女子约莫二十来岁,神色枯槁,面如死灰,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
梁洛连忙上前拉扯阻拦,“饶她一命,饶她一命。”
这家人看见梁洛身后的梁宪,却是认识,“梁秀才家的,今日莫要管闲事。”
梁宪上前拍了拍这人的肩膀,“她在寻死,莫要再死人了。”
守着孩子的老婆婆脸色一苦,哭道,“冤孽啊,冤孽。孩子他爹,苦命人别为难苦命人了。”
动手之人一拳锤柳树上,留下一声叹息,抱着孩子回转。
还有两件烂事,不提也罢。
都说求不得是人间最折磨人之事,可是梁洛觉得悲伤才是侵蚀人心的利器。
回到家中,梁洛与弟弟妹妹们玩了一会,就回屋拿起一本闲书,做着样子,打算好好研究灵启术。
梁洛早已查看过灵启术书页上的文字,但是多次研读却不得要领,无法深入。
“···············”
“明明德存于我,灵合须臾之间”。
“风动拂影在我,水染天色似真”。
“心动入幻在我,千灵千念自生”。
“·················”
梁洛又读了一遍,还是无所进益。
这篇灵启术,短短二百一十九字,晦涩难懂,充满着哲学思辨之类的阐述。
大体上是在讲“灵”,“我”,“世界”,之间的关系。
梁洛前世人到中年开始油腻的时候,也曾找来中西两派的哲书,来追寻人生路途与职业阅历中那些匪夷所思行为的内在动因,也算对这些形而上的思考有些模糊的概念。
但是,这篇灵启术着实让梁洛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难道不是形而上的思考,而是秘籍口诀?”,梁洛猜测道。
这时,元二墨的声音传到梁洛的心神,“梁洛,梁洛,二墨饿的要死了,你该遵守契约写文了。”
梁洛一听,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这才想起自己随身还带了一个催更的货色。
他灵机一动,寻摸着要不要把灵启术让二墨读一读。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二墨遵守契约,不闹腾不添乱,虽然没有什么大用,但是比起作乱的妖邪,真的可称之为妖中之圣,妖界楷模。
“就这么办。”
梁洛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懒才拿趁手的东西抄来应付催更之妖。
“二墨,你瞧瞧我这篇文章如何?”,梁洛将灵启术誊抄在粗纸上。
元二墨从草叶上幻化而出,显形之后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躯体看上有些干瘪。
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二墨气鼓鼓的蹬了一眼梁洛,一把抓起粗纸,开始细读。
没曾想二墨一读,异变顿生。
十来岁小孩般的躯体,开始向内塌缩,塌缩点位于元二墨小腹的位置。
在梁洛看来,就如元二墨进入草叶栖身时被吸入旋涡时的场景差不多。
不过,这次元二墨没有可依附的东西。
而且更加诡异的是,元二墨一直沉浸在研读灵启术中,似乎没有察觉到身上发生着什么。
“二墨,醒醒,二墨!”,梁洛一看不对,伸手拿住二墨的肩膀开始摇晃。
元二墨像是失了魂一样,任凭梁洛推搡摇晃都没有反应。
没过多久,元二墨全部身躯被塌缩的旋涡吸收,化成一颗石子大小的纯黑色珠子。
梁洛顾不得捡起飘落的粗纸,直接伸手拿起悬空的珠子。
“二墨,二墨,你还活着没有?”
跟了自己一个月的元二墨,因为读了灵启术之后,突兀的消散于空气中,凝结成了黑珠。
梁洛虽谈不上与元二墨又多少交情,但是眼睁睁看着这个三观未成的妖怪消散,还是有些不忍。
“不行,还得在试试。”,梁洛说道。
一个时辰之后,梁洛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试图唤醒黑珠。
火烧,水煮,刀劈,毫无作用,且伤不到黑珠分毫。
就在梁洛将要放弃之时,元二墨的声音从黑珠里传了出来。
“梁洛你个混蛋啊,不要再用火烧我了。”
梁洛一喜,尴尬的放下了手中的油灯,讪讪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元二墨又道,“梁洛快把你怀里那根发光的草,拿出来放到珠子前面。”
梁洛一愣,犹豫了片刻,便将灵犀草从胸前取出,放在珠子前面。
这根灵犀草梁洛在一个月内,也多次试验,但是对其功效还是一头雾水,没有丝毫进展。
由于是草本类植物,他也没用火烧水煮之类的狠招,还打算留待以后在说。
哪知,元二墨今日居然需要这东西。
丝丝缕缕的灵光,从灵犀草中析出,被黑珠一点点的吸收,直至灵犀草枯萎干瘪,变得脆黄。
用手指轻轻一碰,如灰尘般散落一地。
梁洛也说不上心疼,他内心还是倾向于二墨的。
灵犀草虽然是任务奖励,但是却是死物。
元二墨是一个智慧生灵,哪怕他有别于人类,但是能交流能学习不犯罪,就有高于死物的权利。
灵犀草枯死,元二墨破珠而出,也就在一瞬间。
这家伙一出现,就大叫道,“梁洛,我的肚子里有一个好大的空间啊。”
梁洛按住这家伙的脑袋,训斥道,“小点声,慢慢说。”
元二墨收起兴奋之色,一一解释刚才的变化。
据二墨所说,这篇文字让他找到了“我”之所在。
拗口一点就是,“我之所以是我”的浅层次答案。
先前梁洛与元二墨在藏书楼初见时,梁洛用逻辑带歪二墨的思维,最终引出元二墨“存在”之答案时,并无法让他有智慧生灵的真正认知。
再听元二墨叙述了一遍,梁洛才勉强明白,二墨只是真真正正将“我”与世界区分了开来。
“我的世界”与“他人的世界”不同,我是独特的,“我”在“我的世界”是无可替代的。
“这才是明白自身的真谛吗?”,梁洛问道。
这时,梁洛眼角光屏上的灵启术书页消散。
“莫非,灵犀草,灵启术都是为二墨准备的吗?”,梁洛突兀的想到。
元二墨又说了自己一番变化之后的特异之处,着重点放在“肚子里的空间”上面。
此空间非空间袋,空间戒指之类的东西。
梁洛让元二墨反复试验之后,反而觉得这个空间有点像武侠小说中的内空间。
不过,也不确定,还得留待以后查验。
----------------------------
五月十五。
距离元二墨异变之后两天。
梁洛家中来了两位客人。
一位是之前嚷嚷着收徒的邋遢道士,一位是面无表情神色偏冷的中年男子。
邋遢道士一见梁洛,就拉着他的手说道,“徒儿,听说你要入下院,记得结业之前可要选我灵尘道哇。”
梁洛一点一点的抽出自己的手,“道长,我有师傅了,而且未来的事还是未来在说吧。”
“不是说过不碍事吗?”,道长脸色不喜,又黏了上来。
接着,邋遢道士也不管同行之人,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灵尘道的好处。
什么书山文海,碾压同道。
什么道术通天,同境无敌。
什么真我道种,修行坦途。
听上去挺唬人的,什么厉害就将什么套在自己家灵尘道的头上,活脱脱一个脸皮颇厚的推销员。
梁洛不是那么容易改变心思之人,还没有见识过五道超凡的特异之处,哪会两眼一抹黑就选一条还不甚明了的路途。
“道长,这位是?”,梁洛岔开话题问道。
“呀!忘了介绍了,这位是乾坤道的穆前辈,负责你们县里这次妖乱的审查。”,邋遢道士一拍脑袋才介绍道,仿佛刚发现身边有个人,面子上装的也挺像那么一回事。
中年男子先前看着邋遢道士倒也没有不耐,这会已经提起了正事,也就不在给邋遢道士插嘴的机会。
“你是这次妖乱的亲历者,又是这次日月道,万灵道,两位道友联袂推荐之人,我想听听你对此事的评价以及看法。”
梁洛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琢磨了一会儿,才从自己的视角开始阐述。
梁洛其实到现在对妖乱是如何发生的都搞不清楚,很多边边角角之地,他身在局中没有亲历,不可能看的很清楚。
当时任务到来,遇见元二墨,游玩时被人拉着辩论,他最后只是被动的跟着事件在应对,而不是提前洞察。
现如今想起平日里和善的郑大叔,梁洛隐隐的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更不用说那些枉死的城中百姓。
想到这些,梁洛问道,“大叔,能再调查结束后,跟我讲讲这死伤的半城百姓到底该怨恨谁?而谁又将负上这里的责任?”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可以,要求合理。”